在古代,臣子们都是如何拍皇上马屁的?

君王的心理与普通人不同的地方有两多:多疑和多变。

君王多疑不是天生的性格,而是由他所处的环境决定的,君王周围危机四伏,不可信的人固然危险,可信的人更危险,这就叫作“人主之患在于信人”。

臣子之所以要奴颜婢膝取得君王的信任,是因为屈服君王的权势,实际上,他无时无刻不在“窥觇其君心”,以求私利得逞。一旦“人主怠傲处其上”,他就要“劫君弑主”。或者讨好“人主而大信其子”,乘人主之子“以成其私”;或者讨好“人主而大信其妻”,乘人主之妻“以成其私”。请看,妻子如此近,儿子如此亲,“犹不可信”,此外还有什么人能相信呢?

君臣关系和一般的人与人关系一样都是利害关系。当君王活着对群臣、妻儿有利,他们希望君王长寿;当君王活着对群臣、妻儿不利,他们希望君王早死,如同制车子的希望人们升官发财,做棺材的希望人们夭亡一样,儿子因为母亲失宠而丧失了继位权,则“冀其君之死者也”,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的君王,“则身死见疏贱,而子不疑不为后”,则“冀其君之死者也”。历史记载,君王正常死亡居半,另一半都是被奸臣利用继承权之争而杀害的。

韩非认为“人臣有五奸”:一是滥用“财货”收买人心以取得声誉;二是广为“赏赐”将君王身边的人拉拢过来;三是潜心结党以扩大势力;四是任意赦免罪犯表示有生杀予夺之威;五是身穿华艳的服装,口发狂言怪论,受人财货评论是非,以“眩民耳目”。这五奸,为“明君”所疑,为“圣主”所禁。但是,由于人臣玩弄了权术,而使“主不知”。这才是最危险最可怕之处。
所以,君王要小心提防并以君王的权术对人臣的权术。如《韩非子·内储说上》载:周主丢失“玉簪”,命令“吏”寻找,过了三天还未找到下落,而周主自己另派人在“家人之屋间”找到。因此周主训斥吏说,你们找了三日“不得”,我令人找,“不移日而得之”,我知道你们不忠于职守,“于是吏皆耸惧,以为君神明也”。这个故事不一定真实(在历史上类似这样的事未尝没有),但说明了君王猜疑、提防臣子到了疑神疑鬼的地步。
韩非列举君王对臣下的猜疑种种:与君王议论大臣,有离间的嫌疑;与君王谈论左右侍从,有炫耀自己权势的嫌疑;夸耀君王之所爱者,有找靠山的嫌疑;谈论君王之所恶者,有试探的嫌疑;说得直截了,有笨拙的嫌疑;说得细致周详了,有琐碎的嫌疑;陈述简略,有胆怯的嫌疑;畅所欲言,有傲慢不恭的嫌疑。嫌疑引起杀身的危险,杀身往往因嫌疑所致。
所以,韩非又将这种嫌疑称之为“身危”。“身危”又有种种:无意中点破了君王内心的机密者,“身危”;察知君王借一种公开的行动以掩饰内心的另图者,“身危”;猜测到君王内心谋划,事泄遭疑者,“身危”;与君王情感不深而进言奏效或不奏效者,“身危”;借宣扬“礼义”,以抖出君王的毛病者,“身危”;谋略得当君王独占其功而知其谋者,“身危”;要君王做他不愿做的事,要君王停止他所示愿的事,“身危”。
时时处处,一言一行都会引起嫌疑,每一嫌疑都会引起君王心理的变化,众多的嫌疑就决定了君王的心理复杂多变。一时晴一时雨,诡谲莫测,今天将你视为功臣,明日将你以仇人而处之;今天将你视为君子,明日将你以小人而弃之;今天将你视为正直可信者,明日将你视为虚伪奸诈者;今天对你以师事之而言听计从,明日对你恨之如仇下狱处死;今天爱之不愿你稍离左右,明日恶之,驱你于千里之外;今天信之,愿将江山托付于你,明日失宠,千里河山无你立足之地。与这样的君王最难对话,最难相处,动辄得咎,言辄得咎,时时处处使人有恐畏感,有危险感。故人云:“伴君如伴虎。”
君王既要利用臣子又不信任臣子,臣子既要依靠君王又畏恐君王,这种微妙的关系,就决定了君臣之间要玩弄权术了。法、势、术的术,主要是一种权术。《韩非子·奸劫弑臣》载:“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这说明术不完全是权术。这种权术,有的用在内政上,有的用在外交上,更多的是用在君臣之间。君对臣用权术,臣对君也用权术。
臣子用术来对付君王喜怒无常复杂多变的心理。臣下向君王进言,如何既能自由驰骋自己的意思避免杀身之祸,又能进一步取得信任重用呢?韩非曾为此列了13条说君王之术。
第一,进言者应夸赞君王自己认为得意的事情,掩盖他认为羞耻的事情;
第二,君王急谋私利,进言者应将私利说成合乎公义,并纵容他大胆去干;
第三,君王有卑下的念头,想干而又有所顾忌,进言者就要故作姿态,抱怨他为什么不去干;
第四,君王想做实际做不到的事,进言者不要硬顶,而是揭示这件事的缺陷,称赞他不去做的明智;
第五,君王想要夸耀自己的才智,进言者就应为他自逞才智提供依据,而又要假装不知道;
第六,进言者要为人说情,既必须用好的名义加以阐明,又要暗示此事合君王私利;
第七,进言者要劝阻君王做危害社会的事,不仅要说明做此事定遭议论,而且还要暗示此事有害于君王本身;
第八,假如君王不喜欢露骨的赞誉,进言者就赞誉与君王思想行为相同的另一个人,借以达到间接赞誉的目的;
第九,假如有人跟君王有同样卑污的行为,进言者必须毫不含糊地加以掩饰,说他没有什么过失,借以达到间接为君王饰非的目的;
第十,假如有人跟君王一起遭受失败,进言者必须否认有什么失败,借以间接挽回君王的面子;
第十一,君王在夸耀自己的能力时,进言者不应劝他做办不到的事,以免让他露马脚;
第十二,君王自以为勇于决断,进言者就不要揭他在这方面的短处;
第十三,君王自以为谋略高明,进言者就不要扬出他在谋略方面的失措而使他困窘。
韩非这十三条说君之术,都是教人学会讲假话讲违心的话。除个别条是婉言规劝君王不要干不利于社会的事外,其他或者是为君者讳,或者纵容君王谋私。不敢揭露君王的丑恶思想和行为,尽是迎合和助长君王的虚荣、骄横、独尊、自私的意识。当时,韩非为法术之士献这些说君之术是为了实现“振世”的宏图,即使如此,这些手段也是卑劣的。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时是崇高的目的、卑劣的手段;而更多的是卑劣的目的、卑劣的手段。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在专制主义制度下的君臣关系。连韩非都说,这是要求人臣以役仆的身份讲“宰虏”之语言,甚“污”,甚“耻”,只是不自以为“耻”而已。《韩非子·说难》载:“此非能仕之所耻也。”韩非倡导这种臣下对君王或君王对臣下的术,可以说完全是法家学说的糟粕,是专制主义制度派生出的污垢。一边是操有生死予夺之权的君王,一边是无生命财产保障的臣下;一边是至高至尊神圣不可侵犯,一边是在苟且偷生下求贵求富。这些君臣之间的极不平等的关系,迫使臣下向君王阿谀奉承、讨好,讲假话、讲违心的话,即使是真实的思想,也要通过假话、违心的话表现出来,因为臣下随时随地一言一行都怕触犯了喜怒无常的君王。
喜怒无常是专制主义君王的特有的性格;假话、违心的话是专制主义臣民的特有的语言;这种性格、语言都是特有的心理反应。总之,这种性格、语言、心理都是专制主义的产物。
本文节选自《专制主义统治下的臣民心理》

书    名:专制主义统治下的臣民心理

著    者:谢天佑 著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5月

作者简介

谢天佑(1932—1988),曾任华东师范大学历史学系教授、中国古代史教研室主任、江南地区史研究室主任、校学术委员会委员,曾兼任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上海市历史学会常务理事。著有《秦汉经济政策与经济思想史稿》《专制主义统治下的臣民心理》《中国农民战争简史》等。

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部古代专制主义统治下的臣民心态史,堪称古代官场现形记;也是一本史实和评论俱佳的历史小品。书中以中国古代君臣关系、臣民心理为切口,剖析专制主义的内涵,以批评的笔触,呈现出专制主义的产生过程、权力结构的确定,以及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臣民心态的种种表现。

作者着眼对历史人物和历史活动的心理刻画,以读史札记的形式,分析从先秦至清代君臣间的心机和智术,以及忠臣义土的应对苦心,别善恶,寓褒贬,辛辣精准地揭示了制度之弊如何激发人性之恶。史论结合,展示了古代朝堂上的生存法则,以及集权政治下的君臣博弈。

名家推荐

虽然,中国以往的史书,在记述事实和人物中也可以窥见心灵的跳动,但以存在决定意识为旨趣,着眼对历史人物和历史活动的心理刻画,则是史学领域和方法上的开拓,而剖析人物心态又是推动和激发历史反思的机杼。谢天佑同志很快步入“历史心理学”的门槛,从个别到两千年臣民心态的分析,给研究中国历史增添新的养料,做了学术上的开垦工作。

——陈旭麓,著名历史学家、华东师范大学建校元勋之一。

谢先生并非仅仅是一位为历史而研究历史的学者;他是一位与时代息息相关的知识分子。和许多他同时代的,包括作家巴金先生在内的“仁人志士”一样,谢先生用重千斤的史笔,为我们提供了发人深省的历史教训。

——邵勤,美国新泽西学院历史系教授,曾任哈佛大学瑞德克里夫高级研究院和德国洪堡大学的研究员。

目录

“史笔千斤重”:谢天佑先生著作集总序

序言

一  无秩序中的秩序

二  主宰一切

三  喜怒无常

四  攀龙附凤

五  明争暗算

六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七  时时小心,处处提防

八  做“良臣”,不做“忠臣”

九  苦心支撑,力避嫌猜

十  失掉后台的改革者

附录

一  “君主制”与“君主专制”——答洪家义同志

二  封建政治制度的一个根本缺陷——读《说苑·君道》

三  专制主义统治与臣民的心理状态

四  陶渊明“猛志”的继承与变异

五  郑板桥的怪

后记  谢天佑先生著作集编纂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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