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你内心的秩序

新的世界

 重 建 你 内 心 的 秩 序

文‖窦小四

1

十二点过十分,何美娜准时推门而入。

“窦老师,我们今天吃什么?”

“李老师做什么我们吃什么。”

“哦,做点回锅肉嘛,我喜欢吃酱油味重重的那种。”

“没有时间,而且,我们不吃猪肉。”

“啊?这样啊?那你们为什么不吃猪肉?”

我无心给她解释为什么我们不吃猪肉,我有个课后写毛笔字的习惯,并且,就在此刻,她边问边越过桌子要跑去照镜子的时候,宽大的衣袖把我的墨汁打翻了。

她嘻嘻地笑着只管照镜子,我只好自己收拾那黑梅一样满桌子满地板盛开的花朵。

饱餐一顿之后,我还在洗碗,苟老师就进来了,她是我们这栋楼的宿管。

她边打毛衣,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窦老师,以后不要再给学生饭吃了,物价这么高。你们才毕业没多久。”

我给她搬了一把椅子:“没事啊,学生有些家里困难,力所能及能帮点就帮点。”

“不是的。”苟老师继续说:“你以为她们是因为困难才来你这里吃饭的吗?”

“那?”我有些惶惑,没有难处,谁愿意恬着脸去吃这擦脸饭。

“说白了,就像今天这个学生,她就是来蹭饭的。”她指的是何美娜。

“蹭饭?什么意思?”

我承认我很有些转不过弯来,从小接触的师生之间,都是老师无私的爱学生,学生天然地敬老师,老四中时候一副又一副和谐美好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就是占你的小便宜,然后用省下的饭钱去上网,买化妆品,或者,烟。”我停下了洗碗,脑子里回放了一遍苟老师这句让我觉得很触目惊心的话。

“真的,我见过的,何美娜抽烟,买不起整盒的,就一根一根买,玉溪,然后躲在厕所,或者就肆无忌惮地在女生寝室里抽。”

2

我开始注意何美,并且很快,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发现她走路的时候,两只腿并不拢,走的很开,而且,好像左腿有点点瘸,或者不是瘸,只是和右腿配合的有些不大协调。

第三天,何美娜又来了,用苟老师的话说,她又来“蹭饭”了,说真的,当我心里想着“蹭饭”这个词语给她夹菜的时候,我心里并不舒服,觉得好像很对不起她。

可是,她不吃鸡蛋,她说她想吃肉,一双筷子在盘子里扒拉过来扒拉过去的。

“李老师出差去了,你知道我不敢碰生肉,也只好这样了。”我的语气明显没以前好了,我不知道何美娜觉察到了没有。

“美娜。”我顿了顿。

“美娜,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你的腿,是怎么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腿后面,一定有事情。

她很吃惊,紧张而胆怯的望着我,眼睛里有很湿很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五分钟的寂静,彻底的悄然无声地寂静之后,她说话了,她说话的时候,是望着墙壁的,而不是望着我。

“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

“一年级的时候,学校让搞联谊宿舍,我们宿舍六个女生就和另外一个也有六个人的男生宿舍搞了。”

“开始,大家都互相帮助,互相学习,挺好的,挺符合学校的初衷,挺像那么回事的。可是,半年后的那个元旦……”

何美娜低下了头,满头的黑发散发着青春和洗发水混合的香气。

“那个元旦,学校里的元旦晚会结束后,我们十几个人就逃出学校,去ktv里唱歌。或者,唱完歌我们应该回来,回学校来,也或者,我们不该喝酒。”

“可是,事实是,我们不但没有回来,而且,还喝了酒。”

“然后呢?”我的心里开始难过,我觉得事情不好了。

“然后,然后我酒量不好,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可是这和你的腿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直到六个月以后,我发现我怀孕了。”

今年,何美娜才十七岁,也就是说,那一年,她十五岁。我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怀孕直到六个月了,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就没有一点生理常识吗?”我觉得我在逼视她。

何美娜摇了摇头:“家里只有爷爷,爸爸妈妈很多年都没有回来了,没有人给

我说过,虽然我们是学医的,可是,那会刚进校不久,老师和同学也没有说过。或者说过,是我粗心,没注意。”

“然后,就去做流产。老师,你知道,我是农村人,我家乡的人很封建的,我爷爷又爱面子。我们不敢进正规的医院,就去了黑诊所,医生说,已经过了流产的时机了,只能引产。手术不大好,我的盆骨和左边屁股那儿的骨头,被伤到了。”

一股凉气,从我的心底直蹿到了嗓子眼儿。

稍微回转了一下情绪,我说:“美娜,那个男生,你们在谈恋爱的吗?如果可以,你们好好的,将来结婚,也挺好的。”

“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为什么?你们失去联系了吗?”

“我压根都不知道他是谁……”

我咳嗽起来,我承认我是被呛到了,被何美娜和她人生的狗血剧情呛到了。

我觉得我简直是用愤怒而悲戚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孩子了。

“那你现在……,那你将来……”我有些语无伦次了。

还是何美娜聪明,她很快猜透了我。

“老师,我承认,从那件事后,我变坏了,虽然,刚开始难过,害怕,可是,现在想想,这有什么,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人活着,是怎么轻松怎么来,怎么好玩怎么来。老师,我上周又新交了一个男朋友呢,很有钱……”

是不是处女,腿有没有疾患,已经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直到这里,也就是何美娜最后说的这段话,让我才意识到,问题是真的很严重了。

3

周末,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又听到了水滴滴的很响的声音,我知道是曹雨给我洗好了羽绒服,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只要小李出差,我的洗衣做饭的事情,就是曹雨在做了。曹雨是我的学生,和何美娜一样,也是学医的。

我坐起来,我说:“曹雨,去喊何美娜来。你去自习,过会我让何美娜做好饭了喊你,你再来。”

何美娜就来了,我说你去做饭。何美娜就去做饭了,说实话,重庆的男孩女孩,随便都能做出几个像样的菜来。

何美娜手脚很麻利,一会会儿四菜一汤就摆在桌子上了。

吃完饭,我让曹雨去看书。

我留下了何美娜,我让她帮我重新叠方正了每一件衣服,包括袜子,摆放整齐了每一本书,包括草稿纸。

我想帮何美娜重建心里的秩序。

我说:“美娜,向来是曹雨做这些的,知道为什么今天我让你来做吗?”

何美娜摇摇头。

我很想像泰戈尔那样对何美娜说:“如果你因为错过了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错过月亮河星辰。”

我也很想像史铁生那样对何美娜说:“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报之以歌声。”

我也想像鲁迅那样告诉她,以决心和意志反抗绝望。

可是,我知道十七岁的何美娜听不懂。

于是,我说:“美娜,闭着眼睛想想,刚才整理东西的过程是不是很享受?而当最后看着你把它们整理的一丝不苟的时候,你是不是心里特别舒服,特别高兴?”

美娜想了想,点点头,说:“真的是这样耶!”

“美娜,我想重建你心里的秩序,什么是重建秩序呢?就像你给我整理东西那样,你帮我整理这些东西,那是在帮我重建我的衣服和书本的秩序,我想像你帮我整理它们一样,来整理你的心,我想帮你重建你内心的秩序。

“这样说吧,美娜,事已至此,处女不处女,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你如何面对和重建你以后的世界。”

“无所谓了……”

“有所谓,美娜。人的忠贞,包括两层意思,一是身体,二是心灵。虽然,表面上看,你已经失去了第一次,可是,你的心还是一块处女地,你还没有好好的爱过一个人是不是?”

“是,我承认,我真的没有好好的爱过一个人。但是,明说了,找那么多男盆友我就是为了玩,为了开心,人家哪个好男孩会要我,会娶我这样一个女孩子呢?你说是吧老师。”

“不对,美娜,我承认,中国人,男人和女人都一样,处女情结很重,可是,社会在发展,人在进步,难保,难保你将来会遇到一个,一个根本就不介意你的以往的好男人,一个人如果真的爱一个人,爱的是你的灵魂和别的更多的其它的东西,处女不处女,只是里面的一项,你还有很多优点是不是?”

“是……吗?”何美娜将这个“是”字的尾音拖的很长,将信将疑的看着我。

我点点头:“是的,毫无疑问,美娜,不要再乱找男朋友了,好好的把心收回来,不是处女的你,和以前的你是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纯洁,忘记过去,好好开始。我相信,有一天,你的世界,和所有我们班里其他同学的世界一样美好。”

“美娜,我有一个习惯,每当我的心里很糟糕很凌乱的时候,我就去洗衣服,先洗白色的,再洗彩色的,再洗黑色的,然后是袜子,然后,等太阳把它们晒干的时候,我就按照颜色和大小,一件一件把它们归类,叠好,放整齐,最后,我发现当我把它们整理的有条不紊的时候,我的心情也随之整整齐齐山清水秀了。”

“美娜,你看过列夫·托尔斯泰的《复活》”吗?小说里面有个玛丝洛娃……”

一抹斜阳,从窗户里蹩进来,把美娜的影子拉的很长,美娜低着头,不说话。

后来,我就时时喊何美娜来我家里,一边蹭饭一边聊天,我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坍塌和重建的故事,我给她讲了很多关于毁灭和新生的小说,我也给她说了很多很多身边人在失去之后,重新审视自己,再重新建立自己内心的好秩序,好好生活着的事例。

我给何美娜说:“美娜,人人都会犯错,人人无时不刻不在失去,可是,错了就错了,失去了就失去了,我们不能因为这一次失去而一直凌乱,而一直自责,而一直慌乱的不知所措,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

“美娜,我们为什么要洒扫庭厨,我们为什么要衣衫整洁,因为,对于无感的物体本身来说,它是在宫殿还是在沟渠,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于我们有血有肉的人的内心来说,它需要一种秩序,一种整洁的,安宁的,能给人安全感,舒适感和归属感的秩序。这种安全感,这种秩序感、舒适感和归属感,能提供给我们做好后面的事情的全部的力量和勇气。”

“美娜,这一切从哪里来?从你内心的齐整的秩序而来,所以,美娜,重新认识自己,把那件事情忘掉,不要自己先乱了阵脚,打扫掉你内心的凌乱和自弃,重建你内心的秩序,好好活着!”

美娜不说话,刚洗的羽绒服的水滴,很有节奏地滴在窗外的水泥板上,滴,答,滴,答,滴,答……

4

可是,慢慢地,何美娜很少来蹭饭了。

也许,是我错了,那件事带给她的伤害和由此而来的惯性之大,或许远远超出了她这个年龄所具备的掌控自我和扭转局势的能力。

依旧是曹雨,骂也骂不走的曹雨,每次小李出差,她就抢着来给我洗衣服做饭,这个家境贫寒的女孩子,生活和学习习惯都很好。

美娜不来了,我只好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了曹雨。曹雨一天天出落地高挑而美丽,端庄而大方,这是令我欢喜的少女该有的样子,想起何美娜,她要是也这样就好了。

转眼间到了期末,毕业班要去实习。

我问曹雨去哪儿实习,曹雨说,就在镇上家门口的诊所里,我说你是因为在城里找不到住的地方才不去医院的吗?就住在我家里吧,曹雨说不,我知道这个懂事的女孩子不想增添我的负担,那时候我的孩子刚刚出生。

沈烟来看我,手里端着一大盆排骨海带汤,炖的可真好。

谈话间,问起美娜,家在城里的沈烟说,要在中医院实习的,只是,还没租到房子。

我说:“沈烟,你去给美娜说,就住在我家里,暑假我们一家都要回去,让她边实习边慢慢找房子。”

走的时候,我把钥匙给了何美娜,我说:“有四个卧室,你可以和我们班的那三个女生都住进来,我们开学了才来,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找房子。”

“房租呢,给你多少?”

“不了,你们好好把实习完成就可以了。”

美娜也没有送我们。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开学时候,我们回到了重庆。

出于礼貌,我和小李敲门,没有人回音,我想家里应该没人,就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令我震惊,实在令我震惊。

何美娜一丝不挂,胸前只遮了一块床单,就站在我面前,也站在小李的面前,那还是我自己的那条白绿相间的小床单。

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孩子,只穿了一个裤头,从主卧室很快地溜到了东南角的小卧室里去了。我的床单被套被用的脏兮兮,锅碗瓢盆全部乱七八糟堆在锅灶上,可怜我的女儿的婴儿餐具,也被用的脏兮兮的丢在灶台的一角。墙上的字画不见了,代之以一个躶体的吉普赛女郎。

不忍直视,简直不忍直视。

我看了小李一眼,我们就什么话也没有说,退出了房间。

“两天之内搬出去,东西,你的,以及我的所有被你用过的,请你全部拿走。”这是我出门之后给美娜的一条手机短信。

两天之后,我们再回去,人搬走了,东西也确实都拿走了,可是,我们家那么大的电视也不见了。

我出离愤怒了。

离中医院不过五分钟路程,我跑下楼去,我要当面去找何美娜。

可是,到中医院楼下的时候,我平静了,我给沈烟发了一条信息,沈烟也在中医院实习。我让她问问美娜,我的电视哪儿去了。

不见美娜,沈烟下来了,说美娜因为我们的回来,要突然搬出去住,没钱,要住宾馆,就把我的电视卖了。

我可真想冲到中医院的楼上去,给何美娜两个耳光。可是,我突然又想起那个周末的下午,那个下午以及那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是一直在努力重建美娜内心里的秩序吗?我不是一直想让她好好生活吗?

“美娜,她好吗?”我坐了下来,语气里已经没有了火药味。

“还好,就是,换了很多次男朋友,最近又流产了一次,所以,身体越来越差,也越来越没有钱租房子了。”

“其实,那件事情之前,何美娜很乖的,学习也挺好的。”美丽的沈烟在自言自语。

我突然就不生气了,我觉得我的心很痛,在中医院前面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下,我坐了好久。

我给美娜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我说:“美娜,我们不谈电视,我们不谈钱,老师有话对你说,像一年前那样,老师还是想重建你内心的秩序,想让你好好生活。”

美娜没有回信给我。

我以为我和美娜,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了。

5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新的学生像新的麦子,一茬又一茬,是无穷无尽的希望和未来,是无穷无尽的播种和收获,在你眼前摇曳生姿,这让人欢喜。

第一次写作课,三个班交了152份作业。

我发现了小汪,汪雨眠,是个男生,长的白白静静,高高大大的,多么好听的名字啊,handsome,我对他说,他害羞的笑了,那笑中含着凄凉。

果然,凌乱,涂涂抹抹地凌乱,黑一片,白一片,丝丝蔓蔓又一片,像压城的黑云,又像成团成团生锈的铁丝,也像一个失恋的女人脱落的头发,胡乱的揉成的黑软的小蛋蛋,我说的是汪雨眠交上来的写作课的作业。

写的是他的父亲,他说他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就在中考的前一天,他的父亲出了车祸。

他说那天下着雨,血肉模糊,泪水模糊,意识模糊,前途模糊,一切都只剩了冰冷和凌乱,他们父子,像一对被上天又被彼此无情抛弃的孩子,就那么的在这个世上从此孤单,从此凋零。

我没有批评他,我也没有找他谈心。

我看着他,一天天的看着他。

还好,除了每次的写作课,不管是什么题材,他都能不厌其烦地扯到他父亲和他父亲的意外死亡这件事情上去,也依旧是涂抹的一塌糊涂的各种凌乱之外,汪雨眠的情况,一切都正常。

可是,有一天,问题还是出现了。

他给我说,他不想读书了,他说,没有了父亲的他,心里其实时时充满了悲凉和放弃,他想破罐子破摔,因为他也是想尽了一切办法,也还是没有哪一种,能让他快乐起来。

我给他买了一沓宣纸,一本字帖和两支毛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6

有天晚上,汪雨眠给我发了一个信息,说他明天就要离开学校不读书了,要去打工,一边打工一边流浪,他说他喜欢流浪,他说自从父亲死后,他就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这种被命运放逐的感觉。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过去,我说:“小汪,你饭卡上有没有钱?”

他说:“有啊,老师,你要用吗?”

我说:“你给我买一瓶农夫山泉,然后,在操场圆心那儿等我,坐着等我。”

十分钟后,我和汪雨眠就并排端坐在秋天那一轮圆月下凉爽的操场上了。

那一晚的风可真好,清清凉凉的,软软绵绵的,我想起苏轼,这个一生无比坎坷的中年男人,他曾眯着眼睛说,好风如水啊好风如水。

要不是身边坐的是个学生,我差点就可以躺在操场上眯着眼睛享受这夜的纯然的静谧和无边无际了。

“说说,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往雨眠咬了咬嘴唇,低下头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母亲身体不好,种不了太多地,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成了一个问题。这让我很奔溃。”

说白了,所谓的费用,其实就是那最后的稻草了。

“就为这个呀?”我格格地笑起来。

“嗯。”虽然看不到,可是,我觉得汪雨眠被我笑的脸红了。

我就是要笑,我宁可让他觉得伤自尊,也不要师生之间谈话的气氛整个就是铺天盖地的悲凉,从而让汪雨眠更加地觉得他自己可怜的要死要死的了。

“一年要多少?”

“学校其实资助了很多,大概一年差6000。”

“我给你。按月给,每个月500,怎么样?”大不了不买衣服就是了,反正我的衣服都是姐姐买的。

“不行不行,李老师在上学,你还要给孩子给,不行。”

“行不行我说了算。你只管把书读好就是了。明天见,小朋友。”我站起来就走了。

才给了一个月,汪雨眠就来找我,说他妈妈找到了一个装潢的工作,活儿也不重,一个月有三千。

“老师,幸亏你当初把我留下了,不然,就算我妈妈找到活儿了,我的学再也续不上了。谢谢你。”

我又格格地笑起来,学着林黛玉的样子,用一根指头指着天上的月亮,翻着白眼说:“自助者天助,自救者天救,你不必谢我的。你要谢的,是老天爷,和你自己!”

汪雨眠不好意思的用右手抓着后脑勺,笑了,哈哈,又见搔首踟蹰。

我把手指放下来,我说:“,小汪,我们商量个事情,咱们以后写作课,能不能先不写父亲,写点别的,然后等你的心里,确实整齐了,不那么凌乱了,能理智的看这件事情了,我们再写,好吗?”

汪雨眠点点头,笑了,这次,他的笑脸里,有阳光的气息。

7

汪雨眠还没有毕业,我就听到了何美娜的消息。

那天,和二楼的卿云几个打血战,卿云是我们之前的同事,公务员考试,考到公安局去了。

战事不那么吃紧的时候,他给我们讲了一件事,说是我们学校之前的一个学生,吸毒贩毒被抓住了,昨晚刚刚关起来,还没有来得及审讯,是个女生,以前胡云海老师班上的。

胡云海,他不就是曹雨和何美娜的班主任吗?

我的心揪了一下:“她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叫何美娜……”

后来我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医院实习结束的何美娜,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大医院进不了,小诊所和大药房又看不上,就在社会上溜达。

找了个人结婚了也生了个儿子的,可是,她又嫌那个男人太老实没多少钱,就丢下孩子,跟着一个比她大很多的男人跑了,染上了烟瘾,成了瘾君子。那天晚上深更半夜,突然烟瘾犯了,就隔着租来的房子的小区后门的铁栏杆,往进来拿别人早就在香烟里塞好了的很小剂量的毒品的时候,被卿云他们抓住了。

我无法描述,也无法回避我内心针扎一样的感受。

接下来正好是十一,已经在重庆大渡口医院工作了很些年的曹雨回来看我,我就喊上汪雨眠,我们三个一起,去看守所看望何美娜。

一头长发被剪掉了,脸色蜡黄,才二十出头的女子,竟像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样,脸上没有生气也没有血色,一切都无所谓地垂着干瘪的头颅。

“何美娜!是我,我是曹雨,还有窦老师。”

何美娜突然就抬起头来,很快地扫了我一眼之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何美娜拒绝和我们交流。

在看守所院子的花坛边上,我坐了下来,衬着膝盖,给何美娜写了个纸条,麻烦狱警带给她:

“世界总在变化,唯有变化是永恒,永远有出生也有死亡,永远有建设也有坍塌,永远有福气也有祸端,永远有得到也有失去,生死喜乐,从来没有轻饶任何一个活着的人。我们要以决心和意志,来反抗绝望。

孩子,人群中,你并不特别,你并不特别幸福,你也并不特别不幸,你只是个和你一样的没有任何差别的千千万万的我们中间的一个。我和你一样,曹雨和你一样,汪雨眠,就是今天和我们一起来看望你的这个帅气的男孩子也和你一样,都一样曾经历过生命中漆黑的不见五指的夜晚,可是,我们不是都好好的活着的么?时隔五年,我依然想帮你重建你内心的秩序,想让你好好活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加油,美丽的娜娜,爱你的窦小四,曹雨,还有师弟汪眠,还有无数个你的老师和同学,以及世界上千千万万和你一样的人们。我们都在期待你的新生。”

半个小时后,狱警出来了,我们三个一起站了起来。

狱警说:“何美娜说她对不起你,麻烦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给她带一本《复活》,因为她记得你好像给她讲过一个叫玛丝洛娃的外国女人的故事,只是她当时没认真听,她现在要好好读读这本书。”

曹雨看着我笑了,这个聪慧质朴的女孩子,她最懂我,也最懂何美娜。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挽着曹雨,和汪雨眠一起走出看守所,走进了初秋清凉的绵绵细雨里。


后记: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因为意外失贞而自暴自弃的女孩子,以及所有因为受到了伤害,或者生命中遭遇意外而内心凌乱、意志缺损、一蹶不振的人们,明天的太阳是崭新的。

愿上帝祝福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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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小四

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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