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天津散文杯征文】 当家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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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教的日子
天津 刘会来
55年前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当家教的经历。我所辅导的那位学生叫张恒昌,乃是我的同班同学,此人可算是麻袋上绣花——底子太差,曾连续两年考初中落第,不得不屈尊于我们这些小弟小妹中继续攻读。但他也不急不恼,无怨无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由于这老兄个子最高,成绩最差,还爱出个洋相啥的,似乎是羊群里出骆驼,在班里挺不招人待见。可是不知咋的,却与我挺投缘,也许命中注定我俩会走到一起,会有一段故事……
缘分起源于我家的由鲁迁津。我的爸妈都是被称为“光明使者”的电建工人,先后辗转于包头、北京、天津、济南等地,为国家的经济发展建设电站,我们兄妹四人都是在动荡中长大的……但这次不同以往,我们这支从泉城济南迁来天津的土建队伍,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抵达到北方之都、渤海之滨就不走了。全队加盟新组建的天津电力建设公司,同时家属孩子们也跟着沾光,搬箱提包、喜气洋洋地搬入新居——坐落在天津市河东区大桥道的电建大楼。
那是1964年秋菊飘香的时候,共和国刚过完15岁生日,街道上满是游行的队伍,家家户户洋溢着胜利的喜悦。节日过后,爸妈们都随队伍去东郊军粮城建电站去了,我们也背着书包去上学。因为我们原班主任董老师,先期来津办好了转学手续,所以我们的入学都很顺利,我和同学金鹏被分配到毗邻海河的田庄小学,就算六年四班的插班生吧。
刚来班里时,日子并不好过。由于我俩个子瘦小,人地两生,又土里土气,自然被心高气傲的同学们视作“土鳖”,总是冷淡并疏远着我们。承蒙有同样境遇的恒昌哥,对我俩热心关照、不离不弃,与我俩踢球打蛋,结伴回家。我们三人便成了朝夕相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俗话说,是金子到哪都能发光。我与金鹏在济南时,也算得是班里的尖子生,到这里虽冷寂了一段时间,但自身实力还是很快显露出来。金鹏因身体灵活被选进了足球队,踢起了前锋,在球场上横刀跃马,屡建奇功。我则在语文课上大出风头,一鸣惊人:当堂默写25个生字,全班皆对者仅五人,而其中就有我的大名。写作文更是我的拿手好戏,常有佳作被评为全班范文,高兴得班主任翟老师当众夸赞。可她一提恒昌的名字,则不是训斥就是讥讽,判定他为马尾穿豆腐——提不起来。我想老师的批评太重了吧,就是脸皮再厚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数落吧,他也许会幡然悔悟呢!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恒昌哥没几天就有所行动了,他把改变自我的目标瞄准了我,因为我在他心目中成了一个“人物”。那回在结伴回家的路上,他特意躲开金鹏(这一躲引起他的猜忌日后出现了麻烦),红着脸附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恳求我每晚到他家辅导功课。好在我与他家相距不远,又因山东好汉的性格使然,我很快就答应下来,不久就当起了恒昌哥的家庭教师。
那年月人们住房窄憋,恒昌哥居住在大直沽一处低矮拥挤的院落中,但小屋却收拾得干净利索。一进家门,恒昌哥便向我介绍了他的老爹老娘:那位五短身材,敦实可爱,长相酷似李大钊的张大爷,在天津音乐学院传达室工作,为减轻住房困难,他总是选择值夜班,我一来他就该上班了。张大娘年愈五旬、人高马大、慈眉善目,但脸庞上似有倦容。大娘与我一见如故,脸上堆满笑意,随后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小刘先生,你来我家辅导恒昌,那就是我家的福分啊!你别看恒昌学习不咋地,他那几个哥哥姐姐,可是个顶个的有出息。他大哥在青岛海军当艇长,立功又受奖,年年送喜报。几个姐姐也都是好样的,年年都是优秀职工。你看墙上这些奖状都是她们得的,给我老婆儿争光啊!可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别看哥姐们风光,可这老疙瘩却不跟劲,让人费心。恒昌你别用眼睛剜我,这回你可得脱了裤子割尾巴——不怕寒碜不怕疼啊!小刘先生,这回你来辅导他,我们全家就指望你了,将来你要是帮他考上中学,你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救星啊!我就是死了也铭记你的恩情!”
说着话大娘湿了眼眶,我顿感肩上的担子沉重起来……
就着昏暗的灯光,我俩匍匐在小炕桌上,脸对脸地复习功课。大娘在屋外小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通忙碌。不大功夫,她就变魔术般地端出许多喷香的饭菜:葱花饼,炖排骨,小炸鱼,花生米等食物,热情款待我这小老师。我也毫不客气,端碗夹菜,大快朵颐。吃着饭菜,心内泛酸。在我那清贫的家里,从未有过如此待遇。老妈古板粗暴,对孩子动辄训斥、打骂,还不许顶嘴抽泣。一有客人来家,小孩子是不准上桌的,我和弟妹们只好拿个小碗,蹲坐在小厨房里吞食剩饭剩菜。所以这回有此厚待,我真是受宠若惊,心存感恩,享受到了家的温暖。同时也知恩图报地亮出本领,毫无保留的倾囊而授。
遗憾的是,恒昌哥确实不是读书的料,记生字就像狗熊掰棒子,丢三落四;算算数也是公式混乱,漏洞百出;写作文更是鸡零狗碎,吭哧半天才写出半页虫爬大字,而且驴唇不对马嘴。由此我大为光火,照这水平,毕业考试肯定没戏!看来翟老师的预见极准,张恒昌确实是朽木不可雕也。我心里窝火,说话就冲,恒昌哥倒不急不恼,像听评书一样。张大娘脸挂愧色,沏茶倒水,以缓和气氛。于是我又压住心火,硬着头皮耐心教授,直至月上中天,才鸣金收兵。
辅导结束,送我回家时,恒昌不好意思地告诉我,他在六岁时,从炕上跌落摔坏了脑袋,留下后遗症,看书一多就头疼。他感觉自己再咋努力也难有长进,就动了挣钱养家的心念,偷偷找到他哥一个在铁罐厂当厂长的同学,恳求给他一份工作,也好挣钱养家。他还含泪告诉我,之所以请我给他补课,都是做给老娘看的,怕老娘因之忧郁过度,再加重肺癌病情……
我闻听心内一颤,那么慈祥可爱的张大娘,怎会患此重症,我刚刚得享“母爱”,又怎会诀别离去呢……路上走着,我俩都哭出了声,随后又从恒昌哥那里,看到了一份惊喜。
俗话说,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又会在别处打开一扇窗。
别看这老哥学习差劲,笨头笨脑,手却很灵巧,一把小刻刀在他手上上下翻飞、纵横驰骋,能雕刻出许多鲜活的小动物和许多漂亮的小景观。这是藏在他愚笨背后的技艺,他也用雕刻作品证实着自身存在价值,只不过他平时不善言说罢了。或许他觉着只有我才看得起他,给他帮助,所以才将他心爱之物赠送于我。此时在昏暗路灯下,我手里拿着的一只白色粉笔,细看就是一座造型奇伟、玲珑剔透的小宝塔,精致之极,好看之极。“兄弟,这样的小玩意,我家里还有不少呢,你要喜欢,过几天我送给你。”
此后的日子,宝贝未得,我却与恒昌哥含泪告别……那阵的补习,恒昌哥虽在卧薪尝胆,悬梁刺股,闻鸡起舞,但却事倍功半,毫无进展。他家里人急,我也尽全力帮他,我总感到大娘期盼的目光,像锥子一样刺着我的心。总感到不让丑小鸭变大天鹅,我就对不起大娘用心用情烹制的美食。我心急火燎,就想不管用何法,必须尽快见效。于是我祭起了“拔苗助长、代写作业”的法宝,而当恒昌的进步得到翟老师表扬时,我的心里却忐忑不安,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呀……
我知道,这样虚伪的进步,是不能应对真枪实弹的中考的。而由“抢手”代写的作业,迟早会被揭露出来。果然没过多久,我俩狼狈为奸、蒙骗老师的错误,就由我的铁哥们金鹏向老师打了“小报告”。翟老师一听怒目圆睁、怒不可遏:“这还了得,在差生家里补习功课,你好学生也给带坏啦!快请两边家长来,马上停止补习,不能丢了一个,再赔上一个!”为此我俩被请了家长,中断了友情……
那次我和我父亲,低头站在办公室里,被老师不无惋惜地训斥时,我猛然从窗口看到了恒昌哥和大娘的身影。晚风萧萧,路灯昏暗,空旷操场上寂静无声,他俩站在门边的窗下,四目相对,无言交流。恒昌像一只斗败的小公鸡,缩脖弓背站在那里。我还看到门外伫立的张大娘,她哀叹着一脸愁容,风从身边吹过,撩起她的衣襟和白发。她仍然木木地站着,等待着第二波去翟老师那里认错赔罪。而当与我目光相对时,她满脸写着愧疚与无奈,我心里一阵阵刺痛。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自那以后,与恒昌一家再无相见。但童年这段往事一直在心中盘旋,今写此文,就是追忆那真诚友情中的点点滴滴……
刘会来 曾为乌兰察布电台、华北电力报记者,《橄榄林》特约记者,《中老年时报》特约作者,散文研究会会员,历年在《中国青年报》《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八小时以外》《天津日报》《中老年时报》《天津工人报》《橄榄林》《华北电力报》发表通讯、散文、小说等作品40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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