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的孩子
无家可归的孩子
二零零四年农历三月初六的那天早晨,我刚泡好一杯热茶,坐在一个机关的办公室即将开始一天的工作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家一个叔父的座机号,听筒里传来嫂子的声音,她叫了我的名字,直奔主题地说:“妈在菜地跌倒了,你快回来。”我愣了几秒,急忙答复:“好,我马上回家。”我给领导请了假,跑到大门外挡了一辆出租车就向老家奔去。
车子飞快地沿着渭华路向南行驶,我掏出手机打了120,对方说,已接到求救电话。我放下手机,脑海里乱成了一团,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十几公里外的那个小村庄。 当我赶到家时,母亲直直地躺在那个她睡了多年的土炕上,输液瓶里的液体异常缓慢地掉着点滴,村医王叔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木椅上,目光凝重地直视着那悬在空中的输液瓶,房间里站满了四邻与好友。我旁若无人地哭了,就像父亲出事的那晚母亲的哭声一样,歇斯底里。
母亲的双目依旧紧闭着,我握着母亲那饱经沧桑的右手,泪水像断线的珠子,肆意地滑落着。“妈,妈,”我不甘心地呼唤着,我在渴望着奇迹发生,多么想让母亲的双目睁开,再看我一眼,我回来了妈,回来看你来啦!可母亲的眼睛没有睁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有人劝我,“娃,别哭了,你妈没有受罪,她走了一条好路。” 门外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我擦了流泪的双眼,一副欲抬母亲上车的神态,村医王叔却对走进来的救护人员说:“人不用去医院了,你看,你仔细看,输液瓶已经停流了。”那一刻我们兄妹们都跪在母亲的四周流起了眼泪,姐的哭声掩盖我的哭声,母亲走了,她真的走了,离开了沋河川的王埝村,离开了她劳累一生的东坡,离开了她养育的三儿一女以及其他亲人与村里人。
我不相信是真的,我依然握着母亲的右手,紧紧的不愿放松,没有母亲了,我就没家了,想到没家了,我的眼泪又加速了,我是那么毫无顾忌地又痛哭起来。“不要哭了,你妈走了,她找了一条好路。”又有长辈语重心长地劝着我们兄妹。 “不要哭了,人都是要走的,好好的把你妈葬了吧!”邻居的叔父很严肃认真地对我们兄妹说,我们商议了,给母亲办一场体体面面的葬礼,做为儿女,为母亲能做的也就是这一件事了。
母亲的突然离世,让我们真是伤心欲绝,而又万般无奈。葬礼的前一夜,我们兄妹们坐在那个熟悉而有些破落的院子里,各怀心事地沉默着,一副刺眼的黑色棺木放在两条长凳子上,躺在冰床里的母亲即将要入殓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再次折磨着我,点燃一根烟,我走出了院子,多么不愿目睹母亲被装进那个黑色的棺木里啊!我大口大口地吸着香烟,我猛烈地用手拍打着门前那棵皂角树,心中喃喃自语着:妈,你走了,我以后回家看谁?妈,你走了,我的心里话对谁去诉说? 天麻麻亮,母亲被抬到了东坡,她静静地躺在棺木里,黄土一锨又一锨地掷向了那个土坑,渐渐地,土坑被填平了,渐渐地出现一个崭新的土丘,凄厉的唢呐声在东坡的空气中徐徐地扩散着,我呆如木鸡地跪在那片黄土地上,又哭了,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
我脑海里是无数的往事片段,一幕幕是那么清晰地涌上我的心头。纸钱点燃了,一群穿着孝服的人跪在我们兄妹的身后,唢呐的曲调是一首《庄稼汉》的主题曲,“哭了笑了,都在庄稼人脸上,死了活了,都在这疙瘩土上,疙瘩土上……”纸钱的烟灰在风中乱飞,我回到了一个遥远的黄昏,我拉着沉重的木架子车,母亲手扶着车帮给我吃力地推着,侄女穿着粉红的衫子尾随我们身后,那条可爱的黄狗,紧随侄女其后,太阳缓缓地西沉,地里的苞谷棒子熟了,我和母亲去辦苞谷棒子。
那时的母亲还很年轻,我还是个毛头小伙。“娃呀!走不出沋河川,你永远都要上东坡拉驾子车。”母亲掰着苞谷对我说。“我怕走远了,吃不上你做的饭。”我笑着说。“还是走远了好,不受这收种的苦。”母亲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说了一句。我深深地铭记着母亲的那几句话,我也牢牢地记住那了秋收的黄昏…… 当纸钱渐渐变得越来越少时,我恐慌起来,纸钱烧完,母亲的葬礼就结束了,母亲的葬礼结束了,我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娘在,家在,娘不在人生只剩归途。”也不知我从哪本书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让人伤感的句子。那一刻,那句话,反复地盘旋在我的脑海。坟头的白色花圈是那么扎眼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突然感到我不再年轻,瞬间我变成了远离青春的人。
没了母亲,哪还有青春?唢呐声还在响着,换成了一首《慈祥的母亲》,我还跪在那片土地上,目光时而停留在燃烧着的纸钱上,时而移在那前方的倒挂在悬崖上的酸枣树上。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一连串的场景,我背着被褥,我穿着单衣,我穿着棉袄,离开沋河川的一次又一次的场景;我骑着单车,我坐着三轮车,我坐着出租车,一次又一次回家的情形。
为了快速地逃离这片土地,我遗漏了多少沿途的风景?母亲走了,她带走了我的青春,我的人生虽然还会继续,但我的心灵已无处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