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诗歌】甘肃实力诗人作品展（十九）|| 江一苇
◆在田家河
从未想过，有一天
我还会回到这里。
从未想过，这里竟然没多大改变。
除了河岸两边多了两排新农村，
除了我的初恋，变成了一颗经霜的卷心菜
没了往日的笑容。
造化弄人啊！二十年了，
这里曾是我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
现在，却感觉仿佛回到了故乡。
当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看着那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
我竟然像从未离开过一样，有些心痛：
曾经的少年已人到中年，
曾经的土地依然杂草丛生，
只不过耕种的，从他们换成了他们。
◆无题
有时候，感觉就要活不下去了。
孤独，无助，悲哀
潮水一般瞬间将你包围。
可为了那些远比自己重要很多的身外事
又不得不从潮水之中
奋力挣脱出来。
有一次，车子坏了，打不到车
为了见到我患病的母亲
我徒步十多公里
途中休息时，发现我踩到了一只蚰蜒
我突然忍不住流下泪来
不是因为我踩到了它。
我有两只脚，在挣扎，
它有那么多只脚，还是在挣扎。
◆罪责
父亲不爱母亲，
我早就知道。
他们常常吵架，最后把责任推卸给我：
因为有了我。
如同背负着十字架，我背负着这个罪责，
活过了一天又一天。
直到父亲去世，
母亲瞬间白头。
我有一丝窃喜更多的还是悲哀，
谎言终于被揭穿了。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十字架拆除了，
钉在下面的人并没有得救。
◆总有一些事差强人意
你养的猪
比别人的瘦小还整天乱叫想要冲出圈门
请不要在意，这是因为它们健康它们饿
它们的肝脏里没有毒素
你种的蔬菜蔫里吧唧还爬满虫洞
请不要灰心，这就是它们本来的样子
因为你文盲的善良，没有让它们
被农药长期残留而长成畸形
当你提着一篮子青豆走过麦地
用脸上的忧郁感叹着收成
我从未安慰过你
我们就是这样，一年年过来的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差强人意
总有一些瓜，种到地里长成了豆子
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承认这个事实
来年继续将种子种下去
因此，请原谅我没有长成你希望的样子
没能光耀门楣，让你一生看尽脸色
请原谅我写着你不懂的诗，还不让你看见
我也在种植，虽然它并不是参天大树
◆无题
我已厌倦了说爱你。正如你厌倦了，
在每一个风起时打探我的踪迹。
我有时想：这真痛苦。
即便你在给我的苦里添加了调味剂。
有什么用呢？幸福就像春药，
疯狂掏空着身体。
这真让人痛苦。我已厌倦了说爱你
却又在每一天想起你。
◆去西藏
曾经最想去的地方
是云南和西藏
自从你都去过之后
我就不想去了
后来最想去的地方
是新疆
因为你
去了新疆
现在，最想去的地方
又成了西藏
我不是想去朝圣
一个能让你死心塌地的人
他也让我想活着
西藏，是我决定重新活着
首先想到的一个地方
我无所谓
也随你们怎么想
◆灵魂
科学家通过多次试验证实
人的大脑，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器官
它本身不具备思考的能力
也就是说，意识
独立于身体之外而存在
而这个意识
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灵魂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
作为灵魂，我们在指挥着一具机器
执行一些我们认为它力所能及的事情
或者，作为机器
我们只是在被迫执行着别人的命令
那么，我们是谁？
谁是我们？
带着这个问题，我看电视的时候
忽而想砸掉那台破电视
忽而想毁掉那只旧遥控
◆悲伤2020
我想做一些事，
不知从哪里下手。
我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其实是偏见），
却怕祸从口出。
活着已足够幸运。不是吗？
午夜的路灯下，
秋风和保洁人员一起扫着落叶。
我的悲伤在于我的怯懦
它配不上人类伟大的悲伤。
当我又一次拿起体温枪，
我真的感到
有一颗子弹正在和命运进行着一轮一轮的对赌。
渺小如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枪手，
只是我们谁也不知道
冷冰冰的子弹，会在哪一轮突然射出。
◆诗人
一代名将杜聿明在关押期间
被喊道一号战犯出列时
曾干脆响亮地答道：
“我不是战犯，我是军人杜聿明”
这种霸气，这种铁骨
至今还回荡在历史的上空
今天我坐在一个小饭馆里
吃一碗牛肉拉面时
想到我的那些散落各地的诗人朋友
他们活动在自己逼仄的空间里
仿佛一个个在逃嫌犯
从不敢称在公开场合自称诗人
偶尔被人认出来
也只会满脸通红，结结巴巴
或连忙摆手，或矢口否认
这让我感到一丝悲哀
为自己写下的和未完成的诗
为在这个时代里
他们，遇见了我们
◆我的江山
二十平米的公租房，是独属于我的栖身地，
也是我从别人那里，租来的江山。
每次回到这里，我都有一种占山为王的成就感：
想怎么躺就怎么躺，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抱枕是我唯一的王妃，
锅碗瓢盆是我赖以生存并为之奋斗的家眷。
我从不是雄才大略的人，从没想过得陇望蜀，
我知道，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
青山会变色，江河会断流，牛羊会追着云朵奔走，
这二十平米的故国，会迎来它新的主人。
只是，一想到我还有那么多的奏章（书籍）尚未批阅，
我就感到人生苦短啊！我就还想再活一遍……
作者：江一苇
【作者简介】江一苇，本名李金奎。上世纪80年代生于渭河发源地甘肃渭源，有诗作散见于《诗刊》《星星》等刊物并入选多个选本。参加《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获《诗刊》诗歌阅读馆2017年度（第二届）十大好诗奖，第四届李杜诗歌奖新锐奖。著有诗集《摸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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