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瘟疫论》舌诊的启示(舌诊)
明代吴又可(1582-1652年)的《瘟疫论》(1642年)是中医外感病学术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著作。目前,中医已进入抗击新冠肺炎的主战场,重读《温疫论》,特别是审视作为主要的辨证与药效评价指征的舌诊,有诸多的收获。
一、吴又可对瘟疫的新观察与新观点
温疫的发生是因“疫者感天地之疠气”(本文中凡引号内的文字,均引自于《瘟疫论》),“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虽然“伤寒与温疫,均急病”,但“温疫与伤寒,感受有霄壤之隔”。
解释:人为什么会得瘟疫?这是因为人感染了自然界中具有极强的传染力的致病因素——疠气(感染源)。它的感染特点是与人的抵抗力关系不大,只要接触了感染者(疫者),无论老少,无论原来体质是强还是弱,均会得病。
在吴又可没有提出疠气的概念之前,遇到这样的病,医生们是当做伤寒病来认识和治疗的。吴又可认为伤寒与瘟疫的共同点只在于两者都是急性感染性疾病,但两种病的临床特征、危险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邪自口鼻而入”。
解释:与伤寒病的感染途径为皮毛不同,疠气是从的呼吸道和消化道进入人体。因此,我们可以推理,古代医生的临床观察为:瘟疫是侵犯呼吸系统和消化系统的疾病。呼吸和消化,看起来是两个系统,但是在瘟疫中,只是侧重于呼吸道还是侧重于消化道。两个系统多相互影响,甚至相互联动,同时出现临床症状。
吴又可提出,疠气进入人体后,并不是立刻发病,而是“始则邪气伏于膜原。”
膜原的位置“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
“胃为十二经之海,十二经皆都会于胃,故胃气能敷布于十二经中,而荣养百骸,毫发之间,弥所不贯。凡邪在经为表,在胃为里,今邪在膜原者,正当经胃交关之所,故为半表半里。”
疠气以膜原为基地,“此传法以邪气平分,半入于里,则现里证,半出于表,则现表证,此疫家之常事。”
邪气盘踞于膜原,进出于膜原,致使瘟疫病人的临床表现多种多样,十分复杂,大体被吴又可分为9种。叫做九传。“所谓九传者,病人各得其一,非谓一病而有九传也。盖温疫之来,邪自口鼻而入,感于膜原,伏而未发者,不知不觉。已发之后,渐加发热,脉洪而数,此众人相同,宜达原饮疏之。继而邪气一离膜原,察其传变,众人不同者,以其表里各异耳。有但表而不里者,有但里而不表者,有表而再表者,有里而再里者,有表里分传者,有表里分传而再分传者,有表胜于里者,有里胜于表者,有先表而后里者,有先里而后表者,凡此九传,其去病一也。医者不知九传之法,不知邪之所在,如盲者之不任杖,聋者之听宫商,无音可求,无路可适,未免当汗不汗,当下不下,或颠倒误用,或寻枝摘叶,但治其证,不治其邪,同归于误一也。”
解释:这里需要梳理一下。疠气刚进入人体的时候,潜伏在一个叫做膜原的地方。因此,有一个“不知不觉”,“伏而未发”的阶段(潜伏期)。然后以发热为首发症状,热势逐渐加重。医生进行脉诊时,发现脉搏跳动的快,脉形洪大。吴又可认为这是感染瘟疫后“众人相同”的重要特征。如此,膜原就成为一个与潜伏期相关的概念。
伴随着病人发热,疠气离开了膜原,有的表现为“头疼身痛”,“腰背项痛”,像伤寒病的表证。有的表现为“烦渴口燥,舌干苔刺,气喷如火,心腹痞满,午后潮热”等邪气在胃的里证。如果以表里作为分类的纲要,吴又可认为瘟疫的表现可以分成以表证为主的病变过程,以里证为主的病变过程,以及表证、里证均出现的病变过程。这三种病变过程又因病势轻重,病情反复等情况而有多种临床表现,故归纳为九传。
吴又可提出,九传使得疾病的表现多样化,每位病人都因个体差异而临床表现有所不同,这与伤寒病的传经大不相同。
吴又可认为,虽然瘟疫的临床表现多种多样,但是要抓住一点,就是驱邪。也就是治疗要以病,即瘟疫为主线,以驱除疠气为核心。如果只专注于治疗证,而不能直接打击疠气,是错误的治疗理念。也许基于这一辨病论治的认识,使得清代出现的卫气营血辨证在治疗中时时都为透邪创造机会。
由此可知,在早期的防疫中,发现与治理藏身于膜原的疠气至关重要。吴又可虽然无法看到疠气,但是他通过感染者的身体反应,用推理的方式构建了一个以膜原为起始点的瘟疫模型,演绎了疠气从潜伏到发病,以及传变的过程,并以达原饮为基本药物进行了治疫的实践。
如上所述,膜原的位置在“去表不远,附近于胃。”吴又可又进一步指出:“邪气盘踞于膜原,内外隔绝,表气不能通于内,里气不能达于外”。“此际偶值病邪发行膜原,气壅火郁,未免发热,到底终是阳证。”
解释:这是对于病人从接触疠气(“触之”)到发热这一过程的病机假设与论证,它决定了我们如何理解和认识达厡饮的组方原则。
疠气停留于膜原,而膜原是人体气机进行表里、上下沟通的要道。因此,膜原被疠气盘踞,便造成了气的运行内外隔绝的现象,即在体表的气不能内达于脏腑,在脏腑的气不能外敷于体表。于是气壅滞、堆积,转化为火,这一过程,就是中医的名言警句所概况的“气有余便是火”。于是,疠气潜伏一段后,由于气结化热,被感染者开始发热。
根据这个认识,驱赶疠气的要点便是疏通气机。要找到强有力的药物,使得气机尽快地流动起来。
由于膜原的位置靠近中医所说的胃(附近于胃),所以,吴又可又把气的壅滞称为“中结”。整个治疗瘟疫的过程中,都要围绕着宣通气机来进行,而判别气机是否郁结,是否化热的重要依据是舌象。
二、吴又可的瘟疫舌诊
临床表现:没有。
舌象:“白苔润泽者,邪在膜原也”
解释:舌苔与平常一样,没有发现白苔变厚,没有发现白苔的湿度发生趋向于干燥(少津)的变化。
“舌上白苔亦薄,热亦不甚,而无数脉,其不传里者,一二剂自解。”
临床表现:有轻度的发热。
舌象:白苔开始增厚,但还是在薄苔的范围。
脉象:脉搏没有变快。
预后;用一两剂中药可以治愈。
解释:清代的温病学家在吴又可的基础上进行了补充。患外感病时,最早发生的舌象变化是舌苔开始增厚,可以同时出现舌苔有一点干燥少津,舌尖可以变红,或者出现小红点。
“感之重者,舌上苔如积粉,满布无隙,服汤后不从汗解,而从内陷者,舌根先黄,渐至中央,邪渐入胃,此三消饮证。”
“邪气盛,苔如积粉,满布其舌,未可下。”
“温疫发热一二日,舌上白苔如积粉。早服达原饮一剂,午前舌变黄色……。”
“邪微苔亦微,邪气盛,苔如积粉,满布其舌”。
临床表现:中度发热。
舌象:厚白苔,舌苔铺满了舌体表面,已经看不到舌质的颜色。就像在舌的表面涂了一层湿白粉一样。
治疗;用达厡饮,服药后可以促使舌苔变黄。
解释:古人认为,瘟疫是热病。热病应该见到黄苔,但是瘟疫病人在发病一两天时,舌苔突然变得很厚,却不变黄,这与一般外感病中舌苔在变厚的同时变黄有所不同。吴又可认为这是由于身体的气机被遏,导致正气不能抗邪。正邪不能相争,就表现不出热证,舌苔也就不能变化。因此,要用辛温行气的药物来宣通气机,促使人体进入正邪相争的阶段。见到舌苔变黄了,把邪气赶出膜原的目的就达到了。也就是必须舌苔变黄,才可以进入清热的驱疠气的治法阶段。
舌苔很厚,特别是在发病的初期就快速增厚,是邪气重的标志。要特别警惕。舌苔越厚,代表疠气,即致病因素的毒力越大,病人就越容易发生各种危险的变证。
吴又可认为,疠气在里,主要是指邪气在胃。
“舌根渐黄至中央,乃邪渐入胃”。
“舌上纯黄色,兼之里证,为邪已入胃,此又承气汤证也。”
“舌黄、心腹痞满,便于达原饮加大黄下之”。
“应下诸证 舌白苔渐变黄苔……。邪在胃家,舌上黄苔。苔老变为沉香色也。白苔未可下,黄苔宜下。舌黑苔 邪毒在胃,熏腾于上,而生黑苔。有黄苔老而变焦色者,……有舌上干燥作硬黑苔者,下后二三日,黑皮自脱。”
“温疫下后二三日,或一二日,舌上复生苔刺,邪未尽也。再下之,苔刺虽未去,已无锋芒而软,然热渴未除,更下之,热渴减,苔刺脱,日后更复热,又生苔刺,更宜下之。”
“舌芒刺 热伤津液,此疫毒之最重者,急当下。”
“白砂苔 舌上白苔,干硬如砂皮,一名水晶苔,乃自白苔之时,津液干燥,邪虽入胃,不能变黄,宜急下之。”
“舌上白苔如积粉,早服达原饮一剂,午前舌变黄色,随现胸膈满痛,大渴烦躁,此伏邪即溃,邪毒传胃也。前方加大黄下之,烦渴少减,热去六七,午后复加烦躁发热,通舌变黑生刺,鼻如烟煤,此邪毒最重,复瘀到胃,急投大承气汤。”。
临床表现:以高热为主证,伴有烦躁,严重口渴(古代没有输液技术,口渴是一个重要的辨证依据),以及消化道症状,如胸腹胀痛,腹泻等。
舌象:舌苔黄,舌苔黑,舌上有芒刺,如果是白苔,表现为舌苔颗粒粗大,非常干燥,如舌上铺有白砂。清代的温病学家进一步补充了舌质红绛,绛紫,腐苔等。
解释:吴又可认为疠气被赶出膜原之后,便表现出它的热邪本质。最主要的病位是在胃,治疗原则为清热下法。需要尽量早下,下法可以多次应用,这可能便是后世警句:温病下不厌早,伤寒下不厌迟的滥觞。
在《瘟疫论》中,吴又可反复论述了各种适用于下法的情况,如“胃家实,呼吸不利,胸膈痞闷,每欲引气下行故然。心下满、心下高起如块、心下痛、腹胀满、腹痛按之愈痛、心下胀痛,以上皆胃家邪实,内结气闭,宜下之,气通则已。头胀痛 胃家实,气不下降,下之头痛立止,若初起头痛,别无下证,未可下。小便闭 大便不通,气结不舒,大便行,小便立解,误服行气利水药无益。大便闭,转屎气极臭,更有下证,下之无辞,有血液枯竭者,无表里证,为虚燥,宜蜜煎导及胆导。大肠胶闭,其人平日大便不实,设遇疫邪传里,但蒸作极臭,状如粘胶,至死不结,但愈蒸愈粘,愈粘愈闭,以致胃气不能下行,疫毒无路而出,不下即死,但得粘胶一去,下证自除而愈。协热下利、热结旁流,并宜下。……四逆、脉厥、体厥,并属气闭,阳气郁内,不能四布于外。胃家实也,宜下之,”
《瘟疫论》中对瘟疫中的寒证,虚证也有论述,但是总的观点是瘟疫为热病,要掌握的治疗总原则是驱赶疠气。疠气在膜原时,要行气开郁;疠气在胃时,要清下。
综上所述,《瘟疫论》的舌诊有两个要点。
三、对防治新冠肺炎的启示
1.让舌诊为新冠肺炎的防治服务
舌诊是基于外感病的诊疗而发现、发展的中医诊断方法,自元代舌诊建立以后,成为中医诊疗外感病(急性感染性疾病)的主要依据。吴又可提出,在瘟疫的潜伏期,便可出现白厚苔,积粉苔,并且舌苔的异常程度与疾病的严重程度呈正相关。因此,可以把白厚苔作为可能的重症、危重新冠肺炎病人的早期发现指标之一。也可以告知民众,让居家自我隔离者通过观察舌象,来判断自身的健康状况(以下为网络提供的新冠肺炎的舌图像,向提供图片的专家表示感谢。图1-3.网络提供。图4.北京中医药大学王庆国教授提供))。
目前,手机摄影已普及到每个拥有手机的人,我国也开发了用于舌诊的手机软件,拍摄的舌图像可以方便地进行传输。因此,不仅可以把舌诊用于新冠肺炎的中医诊疗,也可以教会民众,让民众对自己的健康状态进行观察。同时,还方便更多的中医师和防疫工作人员,运用线上的舌图像传输进行医疗咨询,以及防疫期的健康管理服务。
中医基础理论认为:肺与大肠相表里。就是说,肺脏和大肠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生理、病理联系,这在具有发热症状的肺部疾病中表现的尤为突出,即在发热、咳喘的同时,出现大便干结,排便不畅,或腹泻,舌苔黄厚。中医认为,此时的致病邪气不仅仅在肺脏,也在大肠,只治疗肺脏则效果不佳,必须在驱除肺脏邪气的同时排除肠道的邪气。目前发现,新冠肺炎的病毒不仅仅存在与呼吸道,也存在于消化道,因此,在诊疗新冠肺炎时,要重视中医有关“肺肠同治”的治疗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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