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 | 伊托邦（二）

伊 托 邦

文：晨兮

                            （二）

在这里生活久了，忘却了思考，曾经读过的书，听过的歌，画过的素描，看过的戏剧……都渐渐变得虚无飘渺，我努力回忆，却无从捕捉。我想，那些东西也许原本就不存在吧，我现在所看到的，才是世界的本真面目。

我比任何人都珍惜玻璃屋的安定和宁静，这缘于一段被封存的记忆，我很少让自己去想小时候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眼巴巴望邻家的窗户飘出来欢声笑语，不去想那些同龄人比较之后庆幸而得意的眼光，我总是一个人呆着看书或者想象一些可以改变的孤单和无助。住进玻璃屋之后我才体会到“平等”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按时起床按时锻炼按时上班按时吃饭按时就寝，按时散步和按时喝下午茶，一切有持有序可追可溯没有意外，更何况在这里我拥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旱涝保收，源源不断的生活资料让我不复年幼的彷徨与恐慌。是的，我终于融进这个世界，成为被认可的一员。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古怪的老头子，我这一生定会在这里平平静静的度过，直到肉体死去，这具碳水化合物将被混放在废弃的机器设备中倒进回收炉，粉碎，分类，熔解，冶炼，提取可利用的再生原素。在这里，没有人去考虑生与死的区别。

古怪的老头子住在我隔壁，人们叫他老柯，他留着光头，穿一套漂亮的丝绒西装，举手投足中流露出一种藐世的优越感，沉默时令人尴尬，大笑起来声震屋瓦，他的笑有时很刻薄，常常是讥讽，易怒的本性让人感到不安，有时同人发生争执还会洋洋得意的口吐恶言。

老柯喜欢独处，一个人写写画画嘟嘟喃喃神神叨叨，这个情景让我想起小时候玩打战的游戏。孤单的童年里没有合适的对手，我一个人在稿纸上玩打战，先描绘一些山水，再画出假想敌和代表正义的“我方”，军人、炮弹、机枪、坦克、烟雾、火光、还有信号弹，一边进攻一边画一边解说战况一边“哄~~~~哒哒哒”的配音，随着战事的不断扩张，我的稿纸几乎不再空白，全是敌人的残肢断腿和代表我方的标志……

对人的好感完成于某一个瞬间，我喜欢上那个老头子，开始躲在暗处观察他，我发现他一直在满怀喜悦的偷偷的精心的筹备着一件神圣而伟大的事业，当我揭晓这个秘密的时候惊呆了，原来老头子用其一生的时间精心准备的令人向往、激动、奋亢的事情居然是——自杀。

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了死亡的威胁，我陷入极度的恐惧之中，可是死亡之神已入侵我的脑海，我先是驱逐他，慢慢的，我又试着去了解他，触摸他，生命的背后是什么？真的会什么都不存在吗？那个无法确定的世界。其实在我的记忆中“死亡”并不可怕的，小时候喜欢一个人在山群的墓地里闲逛，仰着头看坟前那些高大气派的石碑，门庭一样雕花饰景甚至还会圈出一个个“院落”，石碑光洁厚实质地细润坚硬，手感极好，清清凉凉的让人心静；雕纹华丽精致，松鹤梅竹蝙蝠如意或手持兵刃怒目圆睁的门将；祭台为长形，似茶案，表面平整，光洁如洗，台上石雕炉鼎样样俱全，位次摆放有序。

放眼四周，左邻右舍，前友后邦，一座挨一座，街市一样繁荣。我就对着石碑呆坐，想象着是不是可以推开那扇门进入另一个世界，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到达那个地方的，我想我会拥有一席自己的领土不再寄住在别人的世界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从大人们的话语里学会“恐惧”，之后每每遇见坟地必定绕道。而现在，我的亲爱的邻居，老柯，他扯起死神的衣袖，舞成绝美，修复着我童年时期的思绪——极限体验的欲望频频向我招手，展示出醉人的笑容，让我晕眩。

我以为我会象书中描写的那样灵魂出壳，可是我的灵魂并没有站起来或飞起来，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上浮，而且身下的床板也随着我一起上浮，然后慢慢的向右旋转，穿过墙壁。我很奇怪，明明我是闭着眼睛的可我分明看见屋顶树尖从我身边略过，我在上浮，飘向云端，眼前越来越亮，白的剌眼，我随着旋转的床板进入一个漩涡，周围全是白色，空空的白色。我有一点害怕了，害怕的不是看见了什么而是什么都没有看见，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

大势已定，那就去吧，我木然的躺着，准备着，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看见一座有具体形状有颜色的莲台，莲台上的女子身着飞天壁画中的绿纱，手捧红莲。她也看见我了，对我轻轻的笑，又叹到：“急什么？早晚有这一天，到时候，我来陪你。”我惊讶的努力“看”她的脸——妩媚！！！

一阵剧烈的疼痛，电流穿越我的身体，我大叫一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躺在玻璃屋的床上，手上脚上加了铁锁扣环，身上缠着数据线，一些仪器嘀嘀嘟嘟闪着红红绿绿的光，玻璃屋的工作人员穿着白大褂在我的床边晃来晃去，“醒了。”一个人说。“心率、血压、体温”另一个人开始询问和记录……

再醒来的时候，风儿守在我身边。

“你终于醒了。”风儿的眼中微红，看上去很疲惫：“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执着于那些奇奇怪怪的尝试，你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该考虑一下亲人们的感受呀。”

风儿哭了，我心疼的去握她的手，笑着安慰她：“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身边，断不会让我发生意外的，不是吗？”

风儿看了我一眼，幽幽的表白：“你是我的丈夫，我的全部的世界，我不奢望你大发大贵，我只要你健健康康的活着，我要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别辜负了满腹才华。”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吻着风儿的手，风儿叹了一口，打开为我备好的汤，盛了一碗，一勺一勺的喂我，看着她的样子，心有感触。

  （未完待续）

编辑：燕燕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