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一百八十期 | 两生花

爭 做 中 國 最 美 微 刊

第 一 百 八 十 期

深冬某日,雪老师把《两生花》这篇小说发给我和骄阳,哽咽着说:“这是我十年前写的小说。再也写不出来了。特别想哭。”她叹息了一声,感时花溅泪。

伴着恩雅的音乐,我读完这篇小说,眼泪掉了下来。

真的。美得动心。

十年前,《读者》《青年文摘》《南风》……这些杂志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她的爱情小说,她写的小说妖娆、曼妙、清澈,有蚀骨的凉意,让人着迷。

她的文字照亮了无数人的青春,甚而有人因为都爱读她的爱情故事,走到了一起。

我问雪老师,“您还会再出版爱情小说吗?”

“不再写小说了。最好的爱情故事已经凝固。

你们看到的就是看到了,以后不再写了。”

她回答得非常坚定。

现在的她专注于写与传统文化相关的大散文,戏曲、书法、绘画、品茶、收藏……她愿意一直带领着读者成长。

她是雪小禅,独一无二的东方生活美学家。

今天,我们微刊发布这篇雪老师十年前写下的《两生花》,我知道你会同我一样泪湿眼眶。

传说有一种花叫两生花,一株二艳,并蒂双花。

一朵绿禾,一朵颜索。

因为相知,所以绽放。

——雪小禅最美微刊主编 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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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锦时为你播读《两生花》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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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禾

我与绿禾。我的A大,绿禾的B大。我的十九岁的最后一天。

彼时,我是A大油画系学生,喜欢夏加尔和康定斯基,我决定寻找一个像夏加尔一样的男人,然后做蓓拉。

十九岁的最后一天,同室的人给我在“琉璃翠房”过生日,晓真拉来了绿禾,绿禾进来时我眼睛里闪现出嫉妒和喜欢,她的到来,让所有女子都有一种窒息感,那种确定性的美甚是恐怖。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有几分薄姿的人,看到绿禾之后,我很自卑。

我埋怨晓真多事,为何不拉美男来,反而拉了这样极端美的人让我自卑?

晓真说,颜索,她喜欢你的画,专门来为你庆生。

这句话分外让人感动了。

我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知已,倒了满满一大杯酒敬她,其实我是要吓她,结果她一饮而尽,后来我才知她本不善饮酒,可因见了我喜欢就全喝了。

结果她醉了。

醉了之后给我们唱黄梅调,我不喜欢戏曲,我喜欢外国的摇滚乐,或者窦唯这样的才子,但她唱得实在婀娜,何况她又生得美,这美并不太有侵略性,我明显感觉到她对我的喜欢。

那天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音乐学院和美院本就是是非之地,谈恋爱的男女生如雨后春笋,完了一批,又一批会极速生长起来。

我和绿禾却很孤单。

用她的话说,没有一个男生可以入得了我的眼睛。

大多时候,我们骑着单车沿着上海的老街巷乱转,绿禾身上有一种散乱的迷离气质,她像民国时期的人,却又有着现代人的面孔,我怀疑她的恋爱层出不穷,因为这样美的女子,没有人爱几乎不可能。

不不,她说,我真的没有男人。

我也没有。

太过自恋的人不容易找到爱情,何况我们被很多人叫成绝代双娇,我们都一米七,五十公斤,她长相古典,我长相现代,两个美丽女子相互吸引的时候并不多,我们是同类,但却彼此惺惺相惜。

大多时候,我们游荡在旧上海,偶尔发发呆,偶尔唱唱小曲。我们最大的梦想就是遇到一个好男人,然后相爱终老。这样的想法在十九岁的时候就显得如此薄暮落寞,可我们觉得,这样的活法大概最实际。

这完全不像搞艺术的两个女孩子,何况我们又美得这样不像话,用男生们的话说,颜索和绿禾毫无疑问是两个妖精。

这无疑是对我们最大的褒奖,妖精啊。女孩子都想当妖精。

我们身边不乏男生,但个个让我们如此寂寞,甲太油滑,乙太迂腐,丙太聪明,或者A太没有几分让人心动的姿色,B太凌厉,挑来拣去的结果是:周围没有一个男生可以配得上我们。

我们就这样游荡了两年,期间也和叫得出名字的男生在一起跳舞或吃饭,但用绿禾的话说,都没有形成气候。就是说,我们也寂寞也惆怅,在最烦恼的时候,也拉过一两个男生去喝酒买醉,可是我和绿禾知道,他们都不是真命天子。

因为没有过速的心跳。绿禾说,喜欢一个人,只有过速的心跳和活不下去的感觉才是真的,她说她十五岁那年曾经有过,爱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那男生是她的邻居,早年的芭蕾舞演员,绿禾说,那是真的心跳啊。

我疑心她有恋父情结。果然,她父母早年离异,她跟着母亲外婆长大,但她并不说父亲半个不好,她父亲有了外遇,可是,她很薄情地说:我母亲是个没品味的人,所以,我父亲离开她在所难免。

大学最后一年我们决定搬出去住,学校吵吵嚷嚷的环境显然不适合我们,那些流俗的恋爱如同韩剧一样,此起彼伏的上演,我看都看腻了,绿禾提议我们自己出来住,反正她现在亦有小酒吧请她唱歌,挣的钱足够付每个月一千块的房租,我提出分担一半,她站在逼仄的楼梯上嫣然一笑:算了吧,我知道你的画现在还卖不出去,你买颜料没有钱了可以在抽屉里随便拿。

好,我嘻嘻地笑着。

叫我绿禾,我喜欢人家叫我名字。

好,我说。

双生╱

我和绿禾从此住在二十平米的阁楼上,上海的里弄,窄而风情,听得到隔壁邻居的做爱声,也闻得到楼上传来的肉炒青椒味道,绿禾说,好像烟火的夫妻生活。

我们买来菜,对照着炒,比如盐几克,糖几克,我喜欢吃糖醋里脊,绿禾喜欢吃红烧排骨,我们渐渐迷恋上炒两个小菜,开几听啤酒,然后听着恩雅或塞万提斯,日子过得有条不紊。

屋里摆着我的画,因为搬了出来,我远离了学生公寓的吵闹与沸腾,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偶尔我会伸手去拿抽屉里的钱,因为我的画极少能卖出去,绿禾说有一天会大红大紫,对这一点我曾怀疑过,但她说,颜索,我就是因为看你的画想认识你,你的画里有一种恐怖感,你知道什么最难画吗?就是恐怖感!

那段时间她大把大把地挣钱,我懒散地睡到天亮,然后下楼去买青团子吃,有时会买些花生或者小甜品。

我喜欢这种日子。

虽然外面风传我们是拉拉,可我们知道我们不是。因为我们只是相互喜欢,偶尔也争吵、反目,有一次我看几天没有看到她,她跑去和一个文艺团体走穴,走之前亦没有告诉我一声。

我跑到音乐学院找她。

结果发现她走了,根本就没有看到她。

几天之后她回来,我在门上贴了纸条:你是个自私的人。她走这几天,我一直吃泡面,脸色蜡黄,根本不是人的颜色了。

她开了门,进来给我当地很多小吃,因为是海滨城市,她带回很多鱼丝,还有,她拍给我很多钱:去吧,去西藏吧,你不是说去西藏没钱吗?

我哭了——你去哪了呀你。

她过来,拍拍我的肩,挣钱去了呀。没钱怎么交房租啊?

我发现我越来越依赖她,依赖到像一个寄居蟹。所以,她过来,收拾起我的泡面袋子,把冰箱里的东西全拿出来扔了,然后跑到楼下超市买了很多菜,一个小时以后,六个菜端了上来,看到鱼香肉丝和糖醋里脊时,我的眼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我对绿禾说,绿禾,我想变成男生。

去你的,她拍拍我的脑袋。我一阵晕眩,我希望可以这样看着她,一直到看不动为止,除了我妈,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这种好超乎正常的好,因为两个漂亮女子本应是相克相生,本应是嫉妒的,或者为一个男人争宠才对。

一切恰恰相反。

我们亦有没有钱的时候,挥霍空了的时候,两个人怀揣着五块钱吃一碗牛肉面,她对我说:没事,我明天继续到酒吧唱歌去。

我喜欢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喜欢她抽烟看天的样子。

所以,我的画越画越好了,到大四的时候,我的画得了一个全国的奖,奖金是五千,我用这五千买了两个翡翠的项链。

我觉得像绿禾这么珠圆玉润双形销骨立相结合的人,没有比翡翠更适合她了。

当我们戴上项链去照相时,摄影师说我们:两生花。

颜索╱

童亦是到宿舍找了几次我没有找到才寻到茂名路78号的。

茂名路78号就是我和绿禾出租的房子。

我以为是绿禾回来了,扑过去,便看到了童亦,他那天穿了一件粉色衬衣,之前我一直不喜欢男人穿得太艳丽,可是,他穿粉穿得真是好看,分外惊艳。

收水费?我问。连我自己都觉得,声音如此暧昧,我一向好色,画画让我对男女之间的长相瞬间就了如指掌,比如哪里最性感,哪里可以稍作修葺。

你是颜索?

是我。

有事?

找你好久了。他声音很慢,去过几次你的宿舍,寻你不见,果然,你是我要找的人。

我心忽然跳得厉害。也见过好看的男子,但好看到这种程度,还是让我心动。你来买画?是么?

我来寻人。

他并不客气,直接进入我们的屋子,我和绿禾的屋子,第一次来生人,他看我的画,再扭头看我人一眼,我喜欢这样霸道的男子,不谦虚,一点也不。

伸出窗外,我看到窗外停着他的宝马。

原来是有钱人。

你不认识我?他极自负地问。

不,不识。

看来太清高。他掏出名片,然后放我们桌子上,那桌,是我和绿禾在古旧市场上淘来的,有三十年代的味道。

我看名片上,一个愕然的名字,原来是海旺集团的老总,我知道这个集团,曾经占据财经新闻的主要内容,未曾想到与我有何联系。

我也毕业于A大。比你高五届,当年我的画参加过全国美展,所以,看到你的画得奖,便寻了来。

这是我第一次寻一个人。我想起旧梦,那时我还不曾做生意,也和你一样,向往成为一个画家,可是我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背道而驰。

这是我和童亦的第一次见面,他气质凛然,根本容不得我说话,然后擅自决定带我去吃红房子的西餐,他说,那里的西餐最正宗。

我给绿禾发了短信,我出去吃饭,你不必等我。

以后若干天,我不停地发类似的短信,而我和童亦逐渐由吃饭变为一起夜游,参加各种派对和沙龙,我甚至顾不得毕业论文,本来要写莫奈,需要查看大量的资料,可是,我哪里顾得。管他莫奈还是高更,谁都顾不得了。

我贪恋这个男人的味道。

他有一种让女子抗拒不了的诱惑,是毒,是瘾,是欲罢不能。

我再发短信给绿禾时,她打来电话,你及早回来,我有话同你说。

她语气严肃凛凛,好像从来没有过的,我知道她已经知道我的恋爱了,因为我总是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

童亦的别墅,在上海郊外,带游泳池和篮球场,我没有想到自己亦是这样虚荣的女子,喜欢有钱好看的男子,我们在月光下游泳,深蓝色的泳池里,他轻轻地吻了我,水和水缠绕在一起,我看到他好看的眼睛和眉毛。

我早已忘记绿禾的电话。

回到阁楼,绿禾在等我。

生日快乐。她上前说。

我居然忘记我的生日,屋子里到处是蜡烛,她从燕林蛋糕屋订来的巧克力蛋糕,然后送我一瓶香奈尔香水。

你……你真好。

恋爱了?她轻声问。

嗯。

听说叫童亦?

嗯。

我们的对话特别简短,简短到只有这两句,然后,她伸出手来,请我跳舞。

我们跳了一支探戈。这是我们最擅长的舞,我们每次跳舞都如胶似漆,有人看我们跳舞,说我们是倾城之恋,但现在,我感觉和女孩子跳舞远远不如和童亦跳舞。

过完生日,我打算搬出去。

绿禾很伤感,但没有出手拦我,她说,你想好了,不要后悔。

我执意搬了出去,童亦把我安置在静安寺附近的一个两室一厅里,说为我做画室,我们在画布上亲热,满身油彩,最爱的时候,童亦把我的脸上也画上油彩,我们在镜子里相互看着,我觉得,这就是地老,是天荒。

童亦╱

你有音乐学院的朋友叫绿禾?那天我正在画一组西藏的画,童亦忽然问我。

我手一颤抖。好像绿禾是我内心的一朵莲花,它轻轻地绽放,不允许别人问及。

是。

能见见吗?我有一个朋友搞音乐,看看她条件如何,也许可以给她出专辑。

行。我有不祥的预感,我一向讨厌男人打听女人的消息,特别如果再是女孩子的女友,何况,我和绿禾曾经亲密得如同一人。

我约了绿禾,在老上海餐厅吃本帮菜,那天童亦过分修饰了自己,反而显得到处都是不自在的,都是乱的,我看得出来他的心,心猿意马。

绿禾穿得很随意,最简单的休闲裤,麻的,黑色上衣,头发随便披着,一个经意,一个不经意,我很尴尬,童亦让我很尴尬。他眼里散发出异样光芒,虽然还拉来了一个什么总作陪。

我和那个什么总,完全是陪衬而已。

之间,什么总接电话提前走了,只剩下我们仨。

我去洗手间,看到有些憔悴的自己,我的确不如绿禾漂亮,绿禾有一种让男人魂不守舍的东西,追求她的男生有的都自杀了三次,可是,她没有动过心。

还有的男生,托我把东西带给绿禾,我看到那些精美的丝巾和披肩,分外想占为已有,可是,绿禾把它们一条条还了回去。

我想,她是个神,而我是一个俗人。

是,我是俗人。

我喜欢童亦,因为他有好多好多钱,他可以帮我办画展,他还有好多好多情。

可是我出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脚搭在绿禾的脚上,而绿禾正含笑看着他。

我终于明白,所有的友情在爱情面前屁也不是。脑海中浮现三个字:狗男女,我冷笑一声,坐下来喝酒,很快就醉了,我趁着醉意,让童亦抱我亲我,当着绿禾的面。

绿禾的脸上挂着霜。

抱我,我对童亦说。

绿禾说,你喝多了,走,我们回家吧。

我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狠毒的话:最毒不过妇人心。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我自此再也不想理这个叫绿禾的女子,她怎么能对我的男友下手?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都失去。童亦一个月后蒸发,换了手机号,我打车到他别墅等待他,看到他香车前又坐了新人。

那新人好像刚红起来的新星,演过一个青春剧,我把手里的可乐泼到童亦的脸上,然后骂,流氓。

我才知我爱上了这个人,因为爱,所以恨。

我更恨的是绿禾,她打来电话,我根本不接,她到处找我,我不在学校,我一个人去了丽江。在丽江,我酗酒抽烟,披头散发,调戏男人,并且试图和一个德国来的小伙子亲吻。

失去爱情,亦失去友情,我怀疑一切。

也因此绝口不提绿禾的名字。

半个月之后,我在丽江看到一个人——绿禾。她寻了几千里来找我,我看到她的时候,心里一酸,她瘦了,黑了,背着我送给她的包,戴着我给她的翡翠项链。

我们和好吧。她说。

不。我坚决。

我并没有抢童亦,是我考验他,我早知他朝秦暮楚,他居然禁不住小小的考验,绿禾,你误解我,我并不喜欢他,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子,而且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十六岁那年,晚自习之后,我一个人回家,在小巷中,被三个男人轮奸。

啊?

是,这正是我不喜欢男人主要原因,我不再和任何男人来往,只喜欢那些温婉动人性格凛冽的女子,所以,看到你的画时,我看到了自己心底里一直渴望的东西。

叙述这些时,她夹着烟的手一直颤抖,那是童亦离开我之后我第一次哭,我伏在她肩上哭了,叫着她的名字。

周生╱

我们重新住在一起。

彼时,我们离毕业还有一个月又十天,她的名声渐起,有几个文艺团体来和她洽谈,而我的形势却不看好,全国的美院好像死光了,没有一家伸出橄榄枝。

那逼仄的小楼好像世外桃花源,我在那里画画疗伤,大部分钱全是绿禾出。

如果不是周生出现,我们也许会这样过下去,但绿禾的身边忽然出现一个叫周生的男子。

中年男子,微胖,秃顶,我和绿禾开玩笑,你即使再恋父,也不必如此吧?绿禾哈哈笑着,只说这个台湾来的商人傻,每天去她唱歌的酒吧献花,一大把又一把红玫瑰。

看着怪心疼的。绿禾说,那么多红玫瑰,可以买多少颜料啊。她这样比喻的时候我就非常非常感动,我想绿禾是真的喜欢我,才会替我买那么多的颜料啊。

周生曾经来我们小屋里,眼睛里有酸涩:哎,太局促了啊,这种小屋。

他并不是要包绿禾做二奶或三奶,绿禾嘲笑说:他说他要来大陆寻找爱情,他前年丧了妻。

你不要嫁给他,我削着苹果,很正色地警告他:他不就是有俩臭钱?况且你姿色出众,嗓子这么好,不愁不红的。

好,我不嫁给他。可他对我实在好,前几天还要送我车。

你不会虚荣到为一辆车嫁给一个中年男子吧?我被虚荣害了,不能再虚荣下去,前几天看娱乐版头条,童亦和女模特去疯,结果出了车祸,结果女模特死了,童亦的腿折了。

我并不觉得心疼,只觉得大快人心。他的新人旧人有多少?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分子,这样想的时候,我只感觉那段貌似恋爱的时光十分无聊,甚至接近于无耻,仅此而已。

所以,我反对绿禾嫁给有钱男人,特别是秃了顶的中年男子。

于是在茶饭后我们常常拿周生取笑,好像他是我们一个佐料,我们这样说的时候,一点不动感情,好像郭德纲说相声,说得很犀利。

我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着青春,如果不是那场车祸,我想,这样的挥霍还会持续多年。

毕业的时候,我的油画西藏组画在全国得了大奖,北京一个画院希望我去,法国一个美院希望我去深造,我借了一辆自行车,然后就奔向音乐学院。

我本来可以打的去。

我本来可以打个电话告诉绿禾。

我本来可以在我们晚饭的时候告诉她。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太兴奋了,这样的好消息,我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尽管天下着雨,尽管自行车很破,雨打湿了我的头发,我拼命地骑着,要告诉这个给我买颜料的女子,我赢了!

在接近音乐学院时,在拐弯的时候,我被突然拐过来的一辆大卡车撞倒,卷到车的底下时,眼前一黑,一切,荡然无存。

醒来时,我看到自己全身缠满了东西,而我的右胳膊没有了。

我想叫,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想哭,可是居然没有眼泪。

我看到了绿禾。

她守在我的床前,拂着我的散发,就那样一下一下地拂着,好像我是她的孩子,我哽咽着问:我怎么画画啊,我的胳膊呢?

她哭了,眼泪落到我的脸上。

我知道我来生必长许多痣,因为如果一个人心疼另一个人,如果她的眼泪落到她的脸上,那么,她的脸会长许多痣。

可是,我不怕长很多痣。

我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子,在去买衣服时,她笑嘻嘻地玩着她妈妈的手机,然后我看到了她的脸,密密麻麻的脸上有许多的痣,所有人不看她,以为她的脸太恐怖了,可是,我看着那些痣,知道有人把眼泪落到了她前世的脸上!

不仅我的胳膊没有了,我还要动至少十次手术才能把断的了那些骨头全接上,绿禾出去了,我听到她和大夫嚷:我妹妹不能没有胳膊,她要画画,她要画画啊,你们不知道她是天才吗?我有钱,你们一定要让她能画画啊。

我听到她哭了。

我侧过脸去,把眼泪流到了头发里。

而她进来时却是微笑着:颜索,你还有左手,至少还有左手。

左手也不保了。

因为失血过多,大夫建议截肢,绿禾坚定地说:不,不,有多少可能我们都要尽力,她必须有一个左手。

钱不够了,大夫说。

我去想办法,她说。

我刚知道,撞了我的司机跑了,没有人支付这高昂的医疗费,我的家里不可能有钱,下岗的父母能有多少钱?甚至,我出车祸的消息都没有告诉他们。

三个月后。

我出院,留住了左手的我,穿着素色的衣衫,让绿禾牵着我的手。

绿禾把我接到使馆区的一个老房子,我知道这种老房子是我们一直梦以求想住的,有情有调有光阴的味道,可是,我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可以住这种房子,我的医疗费已经快一百万了,哪里来的钱?

我问她,因为想尽快画画卖画,我别无所长。

没有一个男人会要一个失去一支胳膊的女人,我有自知之明,我一无所有,除了卖画。

是周生,她说。

一切明了了。

我要嫁给他,虽然他没有说,可是,钱全是他出的。

你不要,我挣扎,可是,这“不要”是多么的无力,多么的苍白。

台湾不错的,换换环境也好,他说他会疼爱我,如同疼爱他的初恋,她会宠爱我。

不不,我说,你要的不是宠爱。

傻子,好好养身体,我会让他再给你一个画室,我想,用你的左手,照样可以实现理想。

我又哭了。

出车祸以来,我这样爱哭,眼泪总是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她抱着我:颜索,你总是叫我的名字,其实我希望你叫我姐,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一个妹妹,后来我十多岁时带她出去游泳,她溺了水,再也没有上来。

颜索,我看到你,好像看到自己妹妹。

姐。我终于叫出这一个字,刹那间泪流满面,我们看着对方,无语泪流。

一个月后,绿禾嫁到台湾去,那天,她穿了鲜艳的旗袍,明媚动人,我安了假肢,站在她的身边,我一直看着她,她笑着,并不看我。

最后,她敬了我。

我们把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再喝了三杯子花忆前身,水仙已乘鲤鱼去,一夜芙渠红泪多,亲爱的绿禾,让我们在红泪清露里忆前身吧,我们一定是两生花,我的前生一定是你,饮了三杯酒,一杯看剑气,二杯生离别,三杯上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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