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扬州传说33：投子寺
【往期回读】
《老扬州传说》里的每个故事非常耐读，读后让人回味无穷，有的让人忍俊不禁，有的让人陷入深思。——扬州市作家协会主席杜海
投子寺
宜陵 褚德军
作者褚德军先生：江都区宜陵镇人，1953年生。扬州市作协会员，江都区作协副秘书长，江都区扬剧协会副主席。年轻时从事企业管理，近些年全身心投入对地方民间故事的采编，有诗词、散文、民间故事等散见于报刊，著有《老扬州传说》。
位于扬州与泰州之间的古镇宜陵，镇内曾有一座历经千年的古刹——投子寺。
志书记载：宋初，僧梦庵建修于开宝年；明初，僧徽全修于洪武；景泰年，僧景文又修；天启年，镇人薛莹扩修。该庙坐北朝南，殿宇巍峨，前后配皇极殿、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楼四幢；另有钟楼、禅房、斋堂、客堂、方丈室、放生池、花圃假山等，一应俱全。是为扬州东乡大刹，列宜陵镇十三个半庙之首。这座古庙承载着一个发人深省的传奇故事。
北宋年间，江南金坛李家庄有一员外，姓李名寿，四十岁始得一子，取名“大宝”。夫妇俩视大宝为掌上明珠，成天地轮流抱着儿子不离手，冬天为他焐暖炉，夏天帮他手打扇，不敢有丝毫怠慢。大宝慢慢地学会了走路说话，天资非常聪明，可任性的脾气愈来愈大，调皮的花样也愈来愈多，夫妇俩一切都以他为中心，由着他的性子来。到了入学的年龄，塾师那里想去就去，想躲就躲。长至十来岁，看到父亲喝酒他也要喝，看到父亲抽水烟他也要抽，不行就躺倒在地，哭着打滚。小小年纪居然吸烟喝酒上瘾，还时不时地出门打架惹祸，害得他父亲向人家付出不少银子，赔了若干笑脸。
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宝的坏毛病有增无减。十四岁时，被一帮狐朋狗友劝入镇上赌馆掷骰子，输了钱回家拿，李寿认为儿子还小，闹得好玩，要多少钱，给多少钱。岂料儿子每每要钱，越要越多，不免警觉起来，尾随在他后面，看他拿钱花在何处？见他进了赌馆，才知道是去赌钱，赶忙追进门把他往回拉，大宝哪里肯听，一扬手把父亲摔了个面朝天，李寿无奈地坐在地上，用手指着他的背影，干着急地说：“你若再想回来拿钱，断不会给你了！”跑堂的小二是他邻居，扶他起来，劝其回家，又找到大宝，小声告诉他：“赶快早点回家，你要是又赌输了，老员外再不可能给你钱了！”谁知他瞪起了眼珠：“敢么？晚上回去我先把他杀掉，家里的钱不就全是我的了么！”吓得小二倒吸一口凉气，趁着晚饭前的空隙，奔回家告诉了李员外。
李寿深感事态严重，懊悔把儿子溺爱得太过分，若想从严管教，自知为时已晚，但也不相信亲生儿子胆敢杀父，然而又觉得儿子少年无知，不得不防，思前想后，他抱起一个大冬瓜，放入床上被窝内，露出被头一尺，罩上自己平日常戴的黑纱丝帽，躲入邻居家观望。
大宝只输不赢地半夜回家，知道迎来的将会是父亲的一顿痛骂，蹑手蹑脚地推开家门，他此时把父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老头子一死，家中的钱就全是我的了！”恶念一生，浑小子麻木得什么也不顾了，心一横，走进厨房，拿起菜刀，摸到父亲床前，隐约看到父亲熟睡的模样，挥刀向脖子上砍去，一声“咔嚓”，惊醒了自己的恶梦，也惊醒了自己的良知，自知闯下大祸，杀人须偿命，夺门狂奔而逃。月落星稀，不敢停步，他犹如惊弓之鸟，漫无目的地只想逃得越远越好。天明时分，腹中饥饿，也不知身置何处，向村人讨点吃食，继续北逃。几天后到得一处江边码头，听人说是镇江“小码头”，这里停靠的船只都将驶往江北，大宝心想，若是到了江北，就没人追得到我，更没有人认识我了。口袋里没钱，给不了过江船费，苦苦寻思时，见一船上舵翁慈眉善目，上前哀求着说：“老公公，我去江北走亲戚，丢了路费，我帮你摇船，请把我带到江北好吗？”舵翁看着这个少年长相英俊，说话玲珑，心中倒有几分喜欢，微笑着问他：“你要去江北哪里？”“我想问一下，老公公的船是到哪里？”“我们的船是到扬州仙女庙送桐油。”大宝假装惊喜：“我要去的亲戚家也在仙女庙！”
仙女庙店铺林立，街市繁荣，大宝天性贪玩，无奈腹中饥饿难挨，只得沿街乞讨，奈何这里的丐帮头目地盘观念很强，容不得外乡人，他只好又流浪到临乡宜陵镇。宜陵街东西长有三里，街上有十三座半庙，街东首望海庙规模宏大，庙门口有一口大缸，经常向贫民放粥，大宝讨不饱肚子时，常来望海庙讨粥，这引起了寺鉴僧弘真和尚的注意，思量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乞丐，倒是个立僧学法的好苗，便把他带入鉴房问话：“你这少年常来寺门讨粥，能否告诉我，你家在哪里，可有亲人，姓甚名谁？”大宝见和尚十分和善，没有恶意，但自己的身世来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想了想，回答说：“我姓吴，从小讨饭，没有亲人，没有家。”“既是这样，我们庙里有吃有住，你不如在我们庙中出家学法，要比你饥寒乞讨好得多，你可愿意吗？”大宝正走投无路，但没考虑过出家当和尚，聪敏机灵的他看出弘真不是一般的普通和尚，若拜他为师，说不准是件好事。便“扑通”一声下跪：“师父在上，我愿意跟着你出家学法！”弘真喜出望外，双手扶他起来，连声道：“好！好！好！我收你为徒，但此事须禀明方丈。”吩咐手下僧人为他沐浴更衣，急往方丈室走去。
望海庙方丈是百里方圆闻名的大德高僧，对当地的佛教事业有着杰出的贡献，可惜年龄已入暮年，寺中的一般事务，交由寺鉴僧弘真打理，心中一直想寻找一个合适的传人培养，关照弘真刻意留心。好不容易看中了这个眉清目秀、浑身透出悟性的少年乞丐，弘真连忙赶过去禀报。方丈让他领来视看，经过问答后，十分满意，为他取名“悟通”，又择日为他举行了削发仪式，让他每天按时参加寺内诵经做课，又指定弘真专门为他讲经说佛，参禅悟道。
悟通自此拜入佛门，皈依于望海庙，心灵深处潜藏着杀父大案，自知罪孽深重，每天眼观鼻，鼻观心，合掌诵经，刻苦学法，以此赎罪。他本来就有私塾学业功底，加上弘真法师格外地关照，七八年时间，他的佛学造诣已进入较高境界。方丈又让他受“三戒”于镇江金山寺，学业期满后，领取戒牒回寺，此时他已成为望海庙的一位大和尚。在佛学界多次举办的佛经论辩中，名列前茅，成为扬州佛门子弟中的一颗明星。
又七八年后，老方丈圆寂，按照他的遗愿和弘真法师的推举，悟通当上了望海庙的新方丈。他大力弘扬佛法，广做善事，使望海庙香火更旺，成为扬泰之间一座名刹。
再说金坛李家庄老员外李寿，自独生子大宝误入歧途，年幼无知，杀父未遂出走之后，深知自己过分溺爱放纵儿子，以致如此后果，年复一年地十几载出外寻子未果，家财已基本散尽。老伴因思子伤心过度，弥留之际，给李寿留下话语：“一定要找到大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寿之前一直在江南各州县寻子，毫无影踪，老伴过世后，便转至江北，经真州、扬州，又一路寻到了仙女庙。茫茫天地，仍无大宝音讯，自己年已古稀，心力交瘁，感觉寻子无望，心想不如遁入空门，做个无念无妄之人，就此省却烦恼，听说宜陵镇望海庙香火旺盛，若去求个归宿也好，于是一路探访前去。
弘真向悟通禀报，有一江南老者欲入本庙出家，不吃白饭，可为庙内做些杂活，悟通感觉怪异，让弘真带他过来叙谈。主客坐定，十六年过去，李寿已认不出儿子，可悟通却一眼认出了自己的父亲，弄不清父亲为何当年没有被自己杀死，强忍悲泪，听父亲述说请求出家的缘故。李寿细述他四十岁得子，年过半百之后被溺爱无度的儿子持刀杀父，幸亏自己用一只冬瓜替换了性命。儿子惊骇出走后，他散尽家财，江南江北寻子十六年，毫无结果，其间老伴因思子过度而去世，现今寻子无望，又一无所有，看破红尘，故尔想就地出家。弘真听得唏嘘不已，双眼落泪；悟通听得悔恨无比，心中泣血，却不敢流露，又庆幸父亲当年没有亡于自己刀下。半晌，请弘真领他去客堂歇息，自己掩门伏案，痛哭不已。
次日清晨，弘真告知李寿：“方丈答应将你收留，让你将后园十几株曲长的桑苗育直。”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桑苗全部育成，他请方丈悟通来验收自己育直了的桑苗，悟通看后表示满意，再让他将旁边长有腿臂粗的虬形桑树扳直，李寿面露难色，不知所措。悟通开言：“世间生命临世，都是好苗，受风霜之气，成长时必有弯曲，只有从小培育，拿弯取直，方可成栋梁之材。若是放任弯曲，待它成形再思改变，恐有神力也会无奈！”李寿听得连连点头：“方丈所言极是！”“您的儿子大宝，必定聪慧，年幼无知沾染邪习，在所难免，您若及时纠偏，正确教导，何至于在他即将成年之时持刀杀父呢？”此番论说触及伤心之处，李寿立即泪如雨下：“方丈啊……你说的何尝不是？儿子罪过全由我生，我曾后悔得几度欲寻短见。这十几年的坚持寻子，就是想要见到他，向他说明，这不是他的罪过！”悟通听得强忍泪水，哽咽着说：“您……您的儿子是不是左耳垂上有一颗大黑痣？”“你怎么知道的？”“您看看我的左耳吧！”李寿近前看得大惊：“你……你是……”悟通立刻屈膝跪地，紧紧抱住李寿的双腿，失声痛哭：“父亲，我……我就是您寻找了十六年的儿子大宝呀……”懵了！这是做梦不成？在确认这是事实后，老人家瘫跌在地，高声哭呼：“老伴啊！你在天有灵，我找到儿子啦……”声音惊动了弘真，也惊动了全寺僧人，又传遍了满镇满村。
在隆重的削发剃度仪式上，李寿已更名为法号净空，前来参加仪式的僧侣与看众若干，望海庙热闹非凡。方丈悟通，为让世人牢记正确育人之道，以自身父子的惨痛教训示人，亲手书写了“投子寺”匾额，高悬于庙门，将望海庙更名为投子寺。寺内香火旺盛了千百年，抗日战争时期，投子寺尽毁于战火。解放后，遗址建校育人，沿用至今，犹如一方明镜。
（配图：沈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