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西凉 | 名媛是一种风范,上海滩的最后一位名媛
【编者按】
名媛一个“媛”,就那么几笔,却已把女子的优雅和风华都汇集在方寸之间。即使家道败落,流落凡世尘俗,名媛风范仍会顽强地从骨子里一点点沁染出来,就如同文字里的女子唐微红。
——编辑 露茜女子
下雨了。
窗外有雨的滴答声。像悬在山间的风铃,叮叮咚咚,抹去了城市人声鼎沸的喧嚣和夏日热气腾腾的躁动。
我一个人坐在这个临街玻璃窗前,写字,写唐微红。
她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
她是上海滩最后一位名媛,是百乐门里翩翩起舞的舞蹈皇后。这么说,是因为已经80多岁的她,每周还是要去百乐门里跳舞。好似跳舞是她一生的修养一般,就如同她是唐家的小姐一样。时刻都要保持唐家小姐的大家闺秀的风范和素养。
唐家是新派人家,父亲唐乃安是清政府获得庚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洋学生,又是第一个留洋的西医。姐姐是与陆小曼齐名的“南唐北陆”唐瑛。唐家太太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毕业于上海圣玛利亚女子学校,校友是张爱玲。所以家教相当严格,同时又相当西化。就像英国的贵族一样,必须要保持贵族的风范。而这并不能简单的用金钱来衡量。大家闺秀说话要有说话的强调,走路要有走路的样子,甚至是如何拎包,如何拣拾物品都是有要求的。小姐们走步,需得是迈着小碎步才行,而且要面带平和友善的微笑,给人端庄稳重之感。姐姐唐瑛就是这般,无论何时都是面露微笑,仪态万方。而小姐们即使生气也是不能说脏话的,更不可能会与人吵架,骂人。
这让我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白流苏是名门闺秀,丈夫却是个暴发户的儿子。一个说话,柔声细语,齿绕唇香,诗词歌赋朗朗上口。一个说话,却是粗俗流弊,污言秽语。直至离婚之时,白流苏依然每日去餐厅和丈夫家人一起吃饭,也从未用粗言粗语和公公/姨娘吵过架。可不像现在的人,媳妇婆婆当街对骂,比比皆是。恨不能诅咒夫家祖宗十八代,方能解恨。而那些不会骂人打架的婆婆/媳妇,必然是要遭殃的。对方一定觉得她是软柿子好捏,所以再遇争端必会变本加厉。
正是这种新派的家规教育了唐微红一生的风范和习性。可也为她和第一任丈夫的婚姻埋下了一颗不幸的种子。
1941年,16岁的唐微红,就像一支含苞待放的清丽花朵。她跟着姐姐唐瑛第一次去了百乐门,这个上海名流小姐、先生太太齐聚的圣地。她还记得当时她穿了姐姐的旗袍。旗袍很长,是曳地的那种,大红的底上绣满了蝴蝶。一只只蝴蝶,好似飞舞在花丛中一般,灵动的忽闪着双翅。比起平日里自己穿的束腰白色洋装,在旗袍的衬映下,清纯可人的唐微红更加显得温婉动人,也添了一丝成熟妩媚。
就是这一次在百乐门的舞池,为唐微红埋下了一生的舞蹈梦。虽然她的人生第一支舞跳的是那样生硬,甚至好几次踩了洋舞伴的脚。但依然是百乐门舞厅里一颗耀眼的星。很多达官贵人公子少爷都想要和唐微红跳舞,也想追求唐微红。但都入不了她的眼。
17岁,在众多追求者中,她选择了宁波的一家富商的公子。这位公子忠厚老实又温文尔雅。两人经两家大人安排,经常一起见面约会。在百乐门里,唐微红和他一起跳了一支曼妙的华尔兹。这一支舞像是一剂催化剂一般,很快双双坠入爱河,并决定18岁的时候结婚。
然而受西方文化浸染的唐微红,却不能完全融入夫家老派的大户人家的生活。婚前,她用自行车将嫁妆一件一件运到婆家这件事,遭到了婆婆异样的眼光。好在并未影响两人的婚期。不过结婚当天,婆家人可谓是失了颜面。按照丈夫家老派的做法,结婚当天,新郎新娘要给公婆跪下来奉茶的,可是唐微红却只是鞠躬行礼。所来宾客都像看笑话一样的,指指点点。
婚后,时髦的唐微红还像学生时代一样,喜欢戴着一顶草帽,穿着夏威夷花衬衫和白色短裤。可是婆家人不喜欢她的装束,希望她能穿旗袍。再后来因为生活习惯和生活观念的不同,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开心。但是同是大户人家的唐微红和婆婆从来都没有吵过架。因为大家闺秀是不能骂人的,不开心的事情放在心里就好。
时代变迁,解放后丈夫被调去深圳。不久唐微红和丈夫离婚了。
60年代,唐微红认识了她的第二位丈夫浙江南浔的庞家大公子庞维瑾。那时唐微红已经40多岁,但仍是风韵不减当年。庞公子虽已过花甲,但也风度翩翩。为了追求唐微红,庞维瑾在上海六大饭店请唐微红吃饭。唐微红也再次踏入社交场所。
丈夫庞维瑾离世的时候,正值文化大革命时期。那一晚天气格外的冷,窗外的风声,吹的窗户扑棱棱的直响。面对丈夫离世的悲痛,唐微红将丈夫生前法兰绒灰色长袍褐色铜盆帽统统扔进火盆。自己则冒险悄悄放了密纹唱片,关上门窗,一个人跳了一支华尔兹。
如今,已经80多岁的唐微红,每周三都要去百乐门跳舞。她的舞伴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唐微红有时候竟要跳上7个小时之久。她说,那时的娱乐就是跳舞,太太小姐们都跳舞。现在她也是跳舞。跳舞不是她对过去富家小姐生活的沉迷,而是一种习惯,一种风范。
我想上海的女人是喜欢跳舞的,这是上海生活的一种强调和格局。或者说是上海人骨子里的一种习惯。还记得我在上海的南京路,看到三五个人在大街上跳交际舞的场景。都是五十岁开外的年纪,男的着西裤衬衣,女的穿裙子高跟鞋。在南京路的流光溢彩里翩翩起舞。舞步曼妙,音乐宛转,一曲跳罢,再来一曲。其中有一个大姐最吸引我,她只是一人,没有舞伴,穿八厘米高跟鞋,像一只飞舞的花蝴蝶一样,扭动着腰肢,影影绰绰,美不可言。我盯着她一直看,一直看,看呆了似的,竟忘了时间。也正是那一次,我对交际舞对华尔兹有了新的认识。它并不是男女随意的搂搂抱抱,下流不堪的行为。而是一种大美,一种身体的灵动,一种爱。
唐微红也是有这样强调的上海女人,所以她要跳舞,并一直跳下去。
作者宛若西凉授权『吧啦原创文学』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