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凤凰涅槃：我的姥爷

我的姥爷

文/凤凰涅槃

编辑/落英小桥

我的姥爷是一个非常非常帅的老头儿，他已经离开我们四年了，可我想起他来更多的不是悲伤，而是欢喜。姥爷活了100虚岁，这在农村并不多见，我们也乐意听亲朋好友赞叹姥爷的长寿。

1917年的农历九月十二，姥爷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父母仅靠种地维持家庭，祖上也没有什么经商的人，所以家族里头脑活络之人极少，更多的是踏踏实实种地吃饭的人。

在我有记忆时，姥爷已经70岁了，他们村的绝大部分耕地已经工业化，但他一直还是种地吃饭，吃饭种地家务，种的菜地从村外小河边到村里废弃的校园，从村里的小犄角到亲戚的院子里，一年又一年，没有怨言，没有烦恼。

姥爷经常说自己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当年抓壮丁当了逃兵，因为非常怕死，双亲不在了，哥哥也早逝，他要回家的，家里不能没有顶梁柱。小时候我还埋怨过姥爷，这个年龄怎么不是个老红军，那样我就是红军的后代了。长大了才明白，有时候命运的安排是你不得不承受的，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既来之则安之。不能在命运的大潮里翻腾巨浪，索性就做一个安静的农夫，每天挑水劈柴，伺候那几分菜地，生活倒也惬意。姥爷每年都会种些苔菜，自己留种子，感受生命的轮回。现在我母亲每年也会种这种口感和卖相并不出众的青菜，用的是姥爷传下来的菜种，有些想念不是只挂在嘴边的，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也是不一样的。

记得他90岁的那年，村里人吃水是要去村中心一个自来水点，每天只有几个小时的供水时间。我父亲特意给姥爷做了一个白铁皮的水桶，用小车推一次用一天没问题的。有次我去看望姥姥姥爷，赶到自来水点时正好有人要插队抢水，气得我大骂那些人，不但不帮助耄耋老人推水，还和他抢，真的是没有点社会公德心了。姥爷却一直乐呵呵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哪怕今天吃不上水也没关系似的。推水回家的路上，姥爷说勿要生气，谁先接水一样的，他们要争就争吧，我们缺不了水的。水能洗人，不会脏人。因为这件事情，我愤恨了很久，人性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后来想想姥爷的话，我们也没缺了水，干嘛要和那样的人生气呢？与其气坏了身体，倒不如早早释然。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必然，学会用水清洗自己，而不是和水一样容易被染。这也许就是姥爷长寿的秘诀之一吧，凡事从心底把心态放平，几乎没有大的心情波动。

我见过姥爷最激动的一次是他96岁那年春节期间，因为年轻时有个过路的算命先生说他会活到96岁，所以他95岁时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加之小他一岁的姥姥身体不好，他一方面很想活过96岁，一方面又担心姥姥走在他前面，不想让自己成为被舍弃的那一半。春节期间去看望他，他第一句就说：“我今年96岁了，人家给我算得活到96岁”。我和姥爷开玩笑说：“等您活完这一年，我去找算命先生算账，这根本就不准啊，砸了他的招牌去。”姥爷乐了，又一脸认真地说：“去哪里找？只知道是一个章丘人，现在还有没有（活着）还不知道。”他以为我真要去找人家闹事呢！真是太可爱的姥爷了。

姥爷一天能抽一包烟，家里来客人都受不了，呛得别人待不长时间。年轻时抽旱烟袋，从集上买来烟叶晒好，自己切丝，烟袋锅经常被烟油堵了，他就弄一根铜丝时常通一通。一直想送姥爷一个玉烟嘴，最后也没实现，等我有能力买时，姥爷就只抽成品卷烟了，他嫌每天通烟袋杆太麻烦，耽误抽烟时间。邻居家烧平安包袱，请他去写文书，完事送他一条烟，他高兴了好久，感觉自己老了还有用武之地，写字还能换烟抽。姥爷每天都会喝几盅白酒的，既解乏又通经络，但从不喝醉。我想这也是姥爷的一种自律吧，凡事适可而止，决不贪多。姥爷最后这几年戒烟戒酒了，因为姥姥老是叨叨他，喝酒拉肚子，抽烟咳嗽。但我坚信，烟酒并不是阻碍长寿的物质，只要心情愉悦，适当取舍，人还是能长寿的。

我印象里，姥爷一直是慈眉善目，性情温和之人，反倒是姥姥经常训斥姥爷，我还为姥爷打抱不平呢。听我母亲说，姥爷年轻时，脾气非常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吓得几个小孩都不敢吃饭。忘了从哪看过一篇文章，说人的脾气性格突然有了大改变，要么就是快要离去，要么就是要长寿，姥爷一定属于后者了。

姥爷吃饭从来不讲究，端上什么饭菜就吃什么饭菜，不挑食不浪费，饭后必喝一大碗水，全当把他的碗涮一涮，掉在桌面上的煎饼渣渣，他也沾着手指吃掉，动作像极了刚学吃饭的孩童。每当这时，我和表姐能笑岔了气，能把节约粮食做到极致的也就是我的姥爷了。姥爷时常教育我们，为什么不能浪费粮食，他年轻时挨过饿，我们是不能体会那种感觉的。给姥爷买了烤地瓜，他从来不吃，说年轻时没饭吃，吃多了地瓜，伤了，看见地瓜就排斥。姥爷吃饭有自己专用的碗，上面有一个小豁口了，家人要给他换掉，他极其不乐意，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不能再多浪费一只碗了，再说也用习惯了，吃多少饭用那只碗量出来就知道了。

姥爷理发是很讲究的，我们当地的风俗，正月理发方（死）舅舅，就算他的舅舅早就不知道转世到哪里了，他也绝对不会在正月理发。姥爷理发时必然刮脸，每两个月做一次帅老头。最后几年家人不敢让他独自出门，都是请了理发师来家里为他收拾，我还特意买了理发器和剃须刀为他服务。姥爷挺高兴，不出家门就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最主要的是不用怕姥姥唠叨他不讲卫生了。姥爷是很怕姥姥的。

姥姥和姥爷的婚姻纯属包办，结婚那天就是第一次见面。姥姥属于大家闺秀无盐女，下嫁扛大镢的帅小伙。1935年腊月结婚，到2014年春天姥姥去世，命运安排两人携手走过近80载。从未见过姥爷哭泣，在姥姥葬礼这天，姥爷哭成了泪人，像孩童失去母亲般哭了。他不停地抽烟，不停地在屋子里进进出出，不停地像孙悟空一样把手遮在额头看人，这些阻止不了他的眼泪，七十八年的夫妻情缘在这一天戛然而止，从此再没有人听他讲那些在大街上得来的无聊八卦，再没有人提醒他洗头的时候把耳朵后面洗干净，再没有人骂他是个老聋汉，也再也没有人能跟他分享同一壶茶水了。姥爷天生是个嘴巴笨的人，不会说甜言蜜语，更不会像时下年轻人一样表达爱，但他那天对着姥姥的遗像说了好多好多。一边抽泣一边哽咽，鼻涕都能到地上了，姥爷还在一直说，一直说。把姥姥舍下他以后的害怕，孤独，担心统统说了出来，在他眼中，谁给他做饭都不如姥姥给他做饭来得踏实安全。姥姥走后，姥爷真正戒烟了，他终于听话了，为他逝去的传统爱情彻底改了，逐渐老化的肺部也经不起烟雾的熏燎。

2016年的九月十二，我们给姥爷过了最后一个生日，十几天后他就安详地走了，走得毫无牵挂，走得无拘无束，走得云淡风轻。由于二胎太小，我没有去送姥爷最后一程成为遗憾，姥爷应该也能理解吧，毕竟他是一个宽容慈祥的老人，一定是希望子孙后代开开心心每一天。我们心中一直有他胜过万语千言，胜过凡尘的冗节。今天又到了九月十二，我想起了姥爷，给人踏实感觉的老人，生活平淡无奇却能教给我人生大道理。

作者简介：凤凰涅槃，本名王金凤，出生于1983年5月，山东莱芜人，毕业于山东科技大学，爱好文学与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