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考证|傅山是何时入祀乡贤与三立祠的?

▲丘壑磊珂图  明末清初  傅山

天津艺术博物馆藏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时代,文庙初为祭祀孔子的庙宇建筑,但早已发展成为宣扬文教的重要场所。作为文庙重要附属建筑的名宦祠与乡贤祠,也同时成为地方祭祀的重要场合,对于扬善惩恶、劝风引俗、稳定社会,乃至教化百姓、扶风辅政、崇德报功等方面有着极其特殊的作用。

其中,乡贤祠在扶翼圣门彰显人伦、激励后人追崇和化民导俗等方面,教化作用更为突出,应运而生的乡贤入祀制度也成为国家祭祀典章之重要补充。明清以来,不仅设置有乡贤入祀的专门管理机构,不断规范程序,而且具体到在任官员直系禁入、申请入祀者殁后需有30年以上的时间等都一一予以明确,甚至还衍生出针对造假行为的惩戒制度,可谓制度完备,流程完善,非高风亮节一代楷模且名副其实者莫能入祀享祭。
  

如此而言,傅山先生入祀自然实至名归且众望所归。然而尽管傅山入祀乡贤与三立祠历史上并无疑义,但由于文献缺乏,其具体时间及相关程序等问题,至今悬而未决。
  

旧有文献关于傅山入祀乡贤、三立记载甚微,仅见乾隆十二年(1747年)《忻州志》卷四人物记:“青主从祀三立祠”;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阳曲县志》卷三建置图记:“青主入祀阳曲县学宫乡贤祠”。在《傅青主先生年谱》中,罗振玉也仅列《仙儒外纪》学宪高某“傅徵君入乡贤三立批”,惋叹无法断定具体入祀时间,并留下疑问:“先生入祀三立祠亦不知在何年,提学高亦不著其名。考康熙二十四年山西提学为高龙光,四十八年提学为高其倬,不知果为谁也。”“先生祀乡贤不知在何年。”
  

本文即结合新近发现之重要资料,对此问题略作梳理与考证。
 

▲傅山像

一、关于傅山入祀流程之梳理

新近发现的《傅眉杂录》中,完整保存了傅山入祀乡贤、三立祠之《知府看语》《府县儒学结》《里民结》《绅衿结》《合省诸生结》等文献资料,不仅可以全面呈现傅山入祀乡贤与三立祠的文书与程序,同时对解读傅山入祀乡贤与三立祠极具参考价值。
  

其文书与程序如下:
  

其一、傅莲苏《傅徵君事实》、道光《阳曲县志》所录《徵君事实》(从略)。
  

其二、绅衿结
  

少负文章,长敦节义。时时勤圣经贤传,不羡鼎食重茵;念念笃子孝臣忠,惟知安贫乐道。志绝俗学,道本正宗。儒林之梁栋匪遥,学海之渊源独重。人有彝好,士无间言。
  

其三、里民结
  

青年入泮,皓首穷经。节义出于至情,孝弟本于天性。真儒再见,实学堪垂。
  

据实出结。
  

其四、合省诸生结
  

夙节可师,言行足式。请祠三立书院,并入乡贤,以励人心,以维风化。

傅徵君,讳山,字青主。蚤厌举业,惟勤性命之功;矢志圣贤,独守程朱之学。以畏天命为宗旨,以明人伦为力行。以诚仁为体,以主敬为功。辨异端则毫厘必析,辟俗学则源流一清。此诚四海真儒,宁仅山右义士?

荷蒙学宪调取书院读书,阖省诸生会集,阅有徵君讲学著述,真堪模范,佥欲表扬。

▲新近发现的《傅眉杂录》中,

完整保存了傅山入祀乡贤、三立祠之

《府县儒学结》《绅衿结》《合省诸生结》等文献资料

其五、府县儒学结
  

春祀秋尝,既昭享贤之典;嘉言懿行,宜锡从祭之庥。特阐大儒幽光,恳附三立祠院。祈详各宪,大快群心。

傅徵君,讳山,字青主,道宗孔孟,学继程朱。孝弟敦于家庭,忠节塞于天地。仁其履而义其蹈,跬步冰竞;言可表而行可坊,衷怀月朗。咸钦三晋义士,同推八郡真儒。

今太原府绅衿里民,并合省诸生,请祠三立,并入乡贤。

具结前来,覆勘无异。
  

其六、知府看语
  

傅徵君讳山字青主者,始籍岭后,家声起自明经;继隶晋阳,世业开成甲第。种德有自,家学有源。

身生于离垢严君,绕膝已见圭璋之器;名成于太青学宪,脱颖即昭云汉之章。自少而入黉宫,挥古文于时艺;及壮而甘泌水,阐道学于儒宗。遭闯逆而弃衿,节堪励俗;鼓盆变而不娶,义可维风。羞曳裾于侯门,乐逍遥于蓬户。忧父疾而祷灵药,至孝竟通于神明;痛弟逝而抚遗孤,仁爱尚存于族党。剖内经以靖众,工绘事而怡情。书法驾二王,遗有啬庐阴鸷等帖;道法承三圣,著有经史辨释诸条。白袁公之冤,以致群英惊佩;辞台班之荐,奉有谕旨褒嘉。直垂羽经翼传之功,宁仅立身制行之业。由是山川罔间,争趋扬子之门;既而声气遍通,愿执李公之御。合三教而卫道,并四训以育英。生则遐迩登龙,殁则远近会葬。此马文忠公所以有山右义士传,而州郡皆久奉为道学之宗也。五常克备,三立堪旌。

今据士民公举情殷,不敢隐其贤哲。所宜亟请崇祀乡贤,并列三立,长歆俎(zǔ)豆,永树楷模,以发幽光,以正衿式,其有裨于名教风化不小矣。
  

其七、学宪高某“傅徵君入乡贤三立批”
  

批云:前贤硕果,圣世逸民。至性深情,既无亏于孝弟;惊才絶学,复擅誉于文章。非坐部之遗弦,秘余音而不鼓;讵立仗之选骏,伏旧枥以长休。子龙未是佣人,早栖梁砀;表圣独饶野态,终古王官。杳尔虚舟,溯东流之河海;孑然条肄,留西土之榛苓。癖泉石而傲烟霞,人识路旁之履;下巢由而上尧舜,天回轮底之蒲。溯梗概则雪冷云孤,挹流风则川长岳峻。可谓晋中一个,无惭阁上诸贤。如详行学,置主送祠。

对比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补刻版万历《怀仁县志》记载的魏正心入祀乡贤文书与程序,大同小异,均印证了《钦定大清会典》中的记载,即,首先由本地州县生员、本地县乡保人向州县公举递送呈文(呈文中须列出入祀人物履历、事迹);其次由本州县复查后向本府提出申请;再次由本府复查后上报省布政使司;再次由省督学院核实后上报礼部;再次由礼部复核后再由督学院或礼部下发同意入祀乡贤祠批文;最终由本州县请获批乡贤牌位入祀乡贤祠。

▲新近发现的《傅眉杂录》中,

完整保存了傅山入祀乡贤、三立祠之

《府县儒学结》《绅衿结》《合省诸生结》等文献资料

二、关于傅山入祀时间之考证

魏正心入祀乡贤祠的最终批文为学道副使高批:“故宦魏正心,赋性仁厚,克敦孝友,正谊乐道,懿行多端,舆论既孚,允宜从祀,祀府县乡贤。”其时怀仁县教谕为吴崇光、训导为崔龄介、知县为石佳彝,大同知府为周梦熊。

吴崇光、崔龄介,约康熙二十年(1681年)至三十年(1691年)间在任怀仁县儒学教谕与儒学训导。石佳彝,康熙二十年(1681年)至二十五年(1686年)任怀仁县知县。再对照《大同府志》与《清实录》,康熙间大同知府仅一人周姓,即镶白旗人副贡周梦熊,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至二十八年(1689年)在任。而与周梦熊交叉任职的山西学道副使为高龙光,康熙二十三年(1685年)十二月十九日由江南镇江府知府升任山西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学政。可以推断,魏正心入祀乡贤祠的时间当在怀仁知县、大同知府与山西学道副使任职时间交叉的康熙二十三(1684年)至二十五年(1686年)间。
  

据此,综合分析新近发现的《傅眉杂录》中傅山入祀乡贤、三立祠《知府看语》《府县儒学结》《里民结》《绅衿结》《合省诸生结》,《仙儒外纪》学宪高某“傅徵君入乡贤三立批”,王又朴《诗礼堂杂纂》,邓之诚《骨董琐记》,乃至《阳曲县志》之《徵君事实》,傅莲苏《傅徵君事实》,基本可以推算出傅山入祀乡贤与三立祠的时间,即,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二月至五十一年(1712年)二月高其倬出任山西提督学政期间。其佐证有三:
  

▲《傅眉杂录》中收录的《知府看语》

其一,生前已是言行楷模,无须破例入祀乡贤。
  

入清以后,乡贤入祀一般都在身殁30年后方允许呈文申报,而且几成惯例。光绪五年(1879年)更是将此惯例官宣为制度,“凡请入祀名宦、乡贤者,须俟其人身殁三十年后,方准具题核办,若未及三十年,无论子孙有无现任九卿,概不准遽行题请,以杜冒滥。”

据此分析,傅山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去世,无须破例在康熙二十三年(1685年)十二月至二十六年(1688年)十二月高龙光任山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间入祀乡贤祠与三立祠。
  

尽管康熙年间也曾有例外,如河南柘城壬子年举人窦克勤即是在殁后第二年入祀名宦祠。但所有例外,皆事出有因,且多为后世诟病。傅山经世致用,经子皆参,博学宏儒,悬壶民间,更具影响,相比于窦克勤,更有着广泛的百姓基础,深受当地官绅百姓爱戴,生前已是楷模,无须破例入祀。
  

其二,山西政坛发生骤变,无暇顾及入祀事项。
  

据邓之诚《骨董三记》卷五引述王又朴《诗礼堂杂纂》傅青主轶事,述傅山被迫往京应博学鸿词科,“归五年而子眉卒。先生哭之恸,不食数日亦卒。然余在晋闻,傅之祸缘于晋臬某(失其名),为求书母寿序,傅不可。亲求之,傅延入与语,嫌其过俗。旋起入舍,久不出。某令吏侦之,则傅由舍后出,解衣磅礴林间。某大怒,径去。伺间为飞语中之。而张生未之详,不知确否。”
  

该段文字出自王又朴,所及傅山卒前晋臬某,其实就是康熙十八年(1679年)六月至二十四年(1685年)十月在任山西按察司按察使满洲人库尔喀,而其时提督学政高龙光为山西按察司副使。可以推想,即便县府发起对傅山的入祀申请,高龙光也不会不顾及库尔喀情面与威严,况且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山西政坛发生骤变,因巡抚慕尔赛贪腐,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纷纷易人,到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巡抚、布政使、学政又再行调整。这样的背景下,断不会启动傅山入祀乡贤、三立流程,更谈不上审批。

▲《傅眉杂录》中收录的《知府看语》

其三,学道、学宪职官名谓不同,可为年代划界依据。
  

康熙二十三年(1685年)十二月十八日,山西道御史张集疏言:“学道一官,为国家文教所系,应令九卿会同保举,择其清廉素著、夙有文望着列名上请,恭候简用,毋得但循资俸掣签,庶衡文者得其人,而海内仰右文之化矣。”诏下九卿、詹事、科道等会议,乃停论俸补授之例。并定顺天学政、江南、浙江学政外,其余各省学道缺,将应升之五部郎中及参议道、知府等官选择开列请用。自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后,各省学差,定翰林官与部属官并用,不拘省分,凡由翰林、科、道出身选补者,即为学院;凡由部属各官开列者,则为学道。雍正四年后形成定制,各省督学皆改为学院,其以部属简任者,依出身甲第,各加翰林院编修、检讨衔。
  

山西学政,在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前为学道,之后为学院,康熙三十七年(1699年)十二月前之学政,均为按察使佥事提调学政,之后则由翰林提督学政。此亦即高龙光与高其倬身份上的差异,前者称“山西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学政高龙光”,亦称“学道副使”;而后者称“提督学政翰林院侍讲高其倬”,亦称“学宪”。魏正心由“学道副使高批”,指高龙光;傅山由“学宪高批”,无疑指高其倬。
  

长歆俎豆,永树楷模。傅山先生归道已337年,虽乡贤、三立祠无存,但从当时里民、仕子、诸生、缙绅、官员的推荐书中,笔者仍能感受到后人对前贤的怀念与尊崇,进而遐想祭奠大礼之隆重,并以此文表达敬仰之心。

▲雨中画鸭图 傅山

山西博物院藏

文博山西傅山专辑

文|郝岳才

原载于山西晚报2021年11月2日13版

图|郝岳才 网络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