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秋虫
一只秋虫
我确认它是一种虫子,并且是从秋的渐去的狭小缝隙里遗留下来的,它通体红润,只有针尖般大小,却肢体健全,流窜自如,在花叶间不知何时就织起一张细薄的网,好端端的树,被摄取了魂魄,就将生命日日萎顿下去,我的树,尚还稚嫩,却在这网的缠绕中,叶子从下至上,片片一路绝尘而去,我自无奈,也只能叹而弃之。
正如诗词评论者叶嘉莹把诗人分为理性诗人和纯情诗人一样,虫子与虫子也如此,虽有不同,但骨子里是相同的,都是一种弱势的卑微的生命,我家这虫,如若能言,许也会如款款女子,柔媚百转,对我说一声:“纵有千种风情,我仍不入你的眼......”
情怀总是诗。只是可怜了我的树,自春日,我从楼下花圃里横刀夺爱,将它移植在自家花盆后,千般疼万般怜,只渴望它能蓬勃而发,给我留一些点滴的韵致,可以与我在月下同饮清辉,月隐,却心不涩;可以与我一起在梦中请风同欢,风动,而心不乱。我细心修剪,它亦瘦骨婆娑来响应,本以为,可以避去即来的冬寒,保留一两分春色,却不料,那一日,竟发现一些虫不知何时从何处袭来,急匆匆如乱红布阵,细小的嫣红的生物在叶与叶之间迅速搭建起它们的家园。那虫生的婉约,那网便也搭的巧妙,细密如丝绸,柔软似薄纱,我的树,树的叶,自是敌不过这美丽陷阱,生生被蛊惑,甘愿臣服这红色的致命诱惑,不顾我伤感心情,纷纷而落,只让我感言说:独落有独落的心绪,冷凄有冷凄的优美。
这虫,是红色蜘蛛,这树,是坚韧杨树。我自悲悼,也只能把月光掬起,伴着一屋子的冷清,将他们一起送入垃圾筒。而此时,窗外,月冷冷,风凉凉,夜色空透轻灵,我自学着清照的婉约,却不像;学着苏轼的豪放,却不能;学着庄周的恬淡,却不同......我只能无语,因你昨日也说:日日思念的,是我这只瘦弱的青虫。
爱?怎如此悲壮!痴迷、纠缠,是入口的烈酒,清苦在胸中乍然裂开,每一个知觉从沉睡到惊醒,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形的蜕变。我还信你的爱吗?你在情感与情感间游走,你让我灼热,热时,五脏六腑似乎燃烧,你让我凄冷,凄冷就如丝帛断裂,你让我充满快乐,我们一起玉石俱焚,却怎么,在今夜,只剩我一人?枉自清清淡淡,了却了尘世之想、虚妄之心,独自听晚来风急,看世间颠倒混乱。
亲爱的,我不是诗人,我尚且不如虫。我理性,总想是“一面平湖”,受风时亦有千层细浪重叠,投石亦旋涡百转,而无论如何也不想失去本身的含敛静止;我纯情,也曾滔滔如流水,遇蜿蜒河渠亦会变化成撩人的潺溪;遇陡避,也会附和为激流澎湃的怒涛,可我,无论如何盈盈脉脉,我还在乎着我的风度,——爱,讲究舒缓自如;讲究冷暖适宜;讲究的是一场真正的人间清欢。
我不如虫,虫还可以为所爱日夜穿梭忙碌,捕获的过程嚣张而不失浪漫,我亦不如树,树还可以用枯来还爱人一份情爱的契约,也许,我只是一粒微尘,很轻,很小,恍惚之间,来去无痕,可是谁又能在谁的心里坐稳很久呢?
冬之夜,静静地聆听朋友喜欢的这首轻音乐,有迷惑,有困扰,也有思念,有缠绵,听觉渐渐迷失了方向,而心魂却醒着。
想自己,因一只虫,因一棵树,也许,因为了一场薄薄厚厚不能均匀的爱,在这夜里,我独自努力着,试着让自己的脸色逐渐明媚,想着,等明儿春来了,好再去寻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