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玉兰树下 / 王亚峰 / 四六文摘

玉兰树下

王亚峰

曼曼老师是通过参加区上招教考试统一分配到杜角镇中心学校的。杜角镇中心学校位于南山脚下，杜角古镇上，环山公路从镇北穿过。学校坐北面南，主干道自然分区，东院是教学区，西院是教师宿办区，后院是大操场。西院有两株挺拔、高大的白玉兰树。

九月份曼曼老师来到学校报到的时候，玉兰树浓密的绿叶间探出渐红的果实，若孩子们巴掌般大小的绿叶迎着秋风啪啪地响，像是鼓起小掌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学校的小主人。曼曼老师名字叫做王阿曼，宝鸡岐山人，毕业于市文理学院。尽管是大学毕业，但是曼曼老师更多的是一份自然、淳朴，长长的马尾辫，朴实的衣着，稚气未脱，很有些电视剧《归去来》中唐嫣扮演的萧清的意味。不大习惯称呼她为王老师或者小王老师，称呼曼曼老师倒觉得更亲切。曼曼老师是正儿八经的师范类本科毕业生，科班出身。

曼曼老师承担毕业班的教学工作。带毕业班一班的班主任，勉强接受教授数学课。说了你或许不信，曼曼老师还兼代毕业班三个班的英语课。学校开设英语课已经多年，但乡村学校没有专职的英语课教师，都是新分配的老师自己代的。这样的老师有一定的英语基础，学校领导好央求，新分配的老师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这样这些半生不熟的老师就成为农村学校英语课的主力军。

曼曼老师年轻，没有师道尊严的老师架子，便于和孩子们接触，加上班主任工作，和孩子们接触的就会更多，一来二往，和学生的关系就越来越和谐。数学课尤其是高年级数学课，学生学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好在曼曼老师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也好在这方面深钻，比如说，曼曼老师凭借多媒体做成动画，老师领着孩子们直接进入到具体的情境中去，极大地增加了孩子们学习的兴趣。曼曼老师还喜欢带领着孩子们到操场去，到学校门口的责任田去，甚至于带着孩子们到田间地头，到村子的超市里去，让孩子们实地观察，丈量土地，认识三角形、梯形等形状，计算它们的面积。认识圆柱、圆锥、球体，计算它们的体积。到超市购物，认识打折、提成。用孩子们的课堂数学知识解决现实中的数学问题，这样的课堂自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学习效果。

曼曼老师在学校的听雨亭里创办毕业班学生英语读书角。张贴英语海报，创设英语学习环境，毕业班孩子们好像是到了英国的某一个小城市的小闹市。在这儿，孩子们可以大声地自由地朗读；在这儿，孩子们可以激情洋溢的对话；在这儿，甚至于有的孩子可以进行演说，朗读自己的英语小作文。曼曼老师通过同学介绍，邀请来外国语学院的留学生，他们纯英语式的和孩子们聊天、讨论。听雨亭，一个十足的英语学习的好场所。三个班孩子的英语成绩真正地达到突飞猛进。

三年以后，由于教学工作的需要，曼曼老师代上了语文课，她的专业课，这就和她的文凭相对应了。学校也分配来了专职的英语课老师，兼职英语的语数老师算是彻底解放了。曼曼老师就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只是教授语文课罢了。曼曼老师主动要求兼职学校的图书管理员，图书管理员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师生图书借阅。而这个学校图书管理员说来很有趣，由于人手紧缺，做图书管理员就好像是买大件东西时再饶你一个小件东西，图书管理员还负责着阅览室的管理工作。曼曼老师负责阅览室，周二、周四定期向学生开放，每天下午向教师开放。曼曼老师和学校德育主任商定，取得校长的支持，各班成立了图书角。每班每周一从图书室借书15本左右，周末归还。孩子们课间、早午饭后、第二课堂时间随时能进行阅读、交流。语文组组织孩子们开展“好书换着读”活动，孩子们把自己喜欢的书交换着读，推荐给同学，谈谈读书心得体会，孩子们的阅读量增加了，语文基本素养提高了。

每年到三月份，西院的玉兰花就次第开放了，枝头满张开着白色的玉兰花，纯洁，典雅。王先生就拿出手机拍，拍，拍，从树梢向阳的头一朵花开，拍到一片花开，半树花开，满树盛开，早上拍，傍晚拍，树下拍，楼上拍，发个朋友圈。就有老师开玩笑说，王先生花心未泯，老师们也拍。杜角镇中心学校的玉兰花都成了网红，王先生功莫大焉。学生欣赏，老师欣赏，家长借口接娃也进来欣赏，教育局的、卫生院的、甚至城管检查垃圾分类的都凑热闹检查，实则欣赏玉兰花呦。

王先生教学三十多年了，我们之所以称他为先生，是因为他的确是教育前辈。年纪大，教龄长，教书好，人缘好。老师们说王先生是好先生，揭个短，就是一个职称问题解决不了。王先生年年创造条件，但是年年创造的条件赶不上新增加的条件。王先生一辈子辛苦教育，成绩卓然，好老师归好老师，就是这个职称问题解决不了么。看来，王先生真是要带着遗憾，不，应该说是终身的遗憾离开他三十多年热爱的教育教学岗位喽！

玉兰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八九年过去了，曼曼老师快奔三的人了，还是孤身一人。王先生说，曼曼老师由一个少女还是成长为一个少女，该找个对象啦。农村学校招聘来的老师，尤其是女教师，找对象可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外地的娃，忙在学校，接触的少，人脉不广。新分配的男老师大多自带对象，有时好几年学校也分不到一个男老师，严重的男女老师比例失调。听说局上还专门给年轻的老师们建立了个人情感档案，元旦、七夕组织老师们参加联谊活动。老师们都替曼曼老师着急，曼曼老师粉面含笑，无奈地解释说，或许缘分没到呗。

一天早上，有课的老师上课去了，西院很安静，白色的玉兰花披上了金色的霞光。小马老师在王先生办公室门前聚精会神地画玉兰树的素描。马尾辫，白色的上衣，米色的长裙，修长的身材，曼曼老师走进了小马老师的素描画中，小马老师斜握着的铅笔颤抖地迅速地移动起来，这就成就了后来在市上获过大奖的素描画《玉兰树下》。王先生眼尖，也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动了一下，看出了端倪，竟然鬼使神差地说是小马老师和曼曼老师有夫妻相，尽管曼曼老师比小马老师还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小马老师，大名叫做马天阳，是前年分配的老师。小马老师二十五、六岁，五官周正，身材修长，说话的声音甜美，但吐出的字却有力度，不起高声。多才多艺，是个自律的帅气的男孩子。

小马老师是专职的美术教师，擅长画素描，也喜欢画宣传画，杜角镇中心幼儿园、小学、中学一训三风、行为规范等园校文化建设，杜角镇村新农村建设墙壁上的农村新貌、优秀家训家风、精神文明建设宣传画等就出自小马老师之手。有一年，小马老师参加滑雪场的创意画大赛，提着个油漆桶子，在那水泥墙壁上涂抹了几天，还捧回过个特等奖，获得过5000元奖金呢。

小马老师对手机、电脑、摄影、摄像相当熟悉，又有耐心，兼职在教导处，现在的老师很多学习任务也是必须在手机上完成的，公需课等课程的培训报名，不是每个老师都会的，小马老师会指导着老师们按照步骤一步一步地操作完成，老师的教案、学生的作业，小马老师也会帮着下载、编辑、打印。小马老师管理学籍，管理学籍在学校这可是件繁琐的事情，心细，熟悉学籍政策，操作熟练，耐得了叵烦，苦口婆心地解答家长的各种各样的关于学籍的问题，比如说这个孩子没有户口，学校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接收了这个孩子，家长要求给孩子建立学籍，怎样给家长解释说明等。还须打印学籍，还须到教育局上去跑学籍。教师的信息汇总，总会有老师按时交不上去，或者是退休的老师联系不方便而上交时间又很紧，这些问题都是小马老师来处理。小马老师都会处理的很好，处理得恰如其分，小马老师的工作似乎超出了他的年龄阅历。

小马老师是回民，吃饭确实成了问题。上集体食堂，不行；自家下个面条，蒸个米饭，也不是长久之策。后来，镇上有回民开的饭店，有水饺，有兰州拉面，有牛羊肉煮馍，小马老师吃饭的问题解决了。有次，打扫卫生的老牛师傅就半开玩笑地说：“马老师，咱这地方，天高皇帝远的，又没人监督你，你就随便吃，也没有人知道。”小马老师一脸严肃，极其认真地对老牛师傅说：“牛叔，可不敢这么说。我是回民，是不能随便乱吃的，无论有人监督没人监督，都不乱吃，心里面也不会这样想。牛叔，我很敬重您，您老人家以后可千万不敢在我面前这样说啦！”

正如曼曼老师所说，缘分到了。王先生牵线，王先生办公室，小马老师和曼曼老师见面，人家曼曼老师女孩子还没有什么，小马老师男孩子的脸儿却是先红了。说话多多少少都有些结巴了，曼曼老师笑了，王先生也笑了，小马老师更加窘迫了。没神的王先生赶紧离开，二人世界，结果，对上眼了，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说话，两人一谈，两个多小时，从放学一直说到天黑，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王先生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天大的好事，阿弥陀佛！

曼曼老师班有个叫做向晓晴的女孩子，这个孩子不合群，总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一个周末，曼曼老师叫上小马老师两人步行十多里敲开了向晓晴的家门。孩子的母亲不在家，出门打零工去了。父亲有病，在床上半躺着。还有个哥哥在区上读重点高中。看见老师们进来，孩子很是羞涩，见过父亲后，她就拉着老师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小院不大，后面两间平房，前面一小间灶房。院子里种满了蔬菜，一畦一畦的，很是整齐，靠墙种着几行菊花，那几行菊花长得很整齐，很精神，黄色、紫色、白色，散发出浓郁的香味。曼曼老师自语道：“菊花很香！”

“老师，菊花是我种的。”向晓晴说，孩子有些小兴奋。

“哦？！”曼曼老师惊讶了，但是她相信这个孩子不会说谎，“嗯，好！好！”

孩子继续说：“是我在花卉市场外人家丢弃的花堆旁捡到的根，拿回家来，剪掉须根，栽在泥土里，长出来，都两年了。”

“花开得好！”小马老师也说。

孩子饶有兴趣，继续说道：“我家地里肥沃，花长得好，每年我都要移栽的。老师，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这菊花，您只要掐个秆，插在地里，同样能活的，还能开出鲜艳的菊花来呢，香得很。”

曼曼老师被眼前这个朴实的孩子震惊到了。这哪里是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向晓晴，分明就是一个天真活泼爱生活的阳光女孩子。教育的本质就是捕捉童心。

这次家访后，曼曼老师找来自家的几个花盆，动员向晓晴把家里的菊花移栽到花盆里，拿到学校摆到教室，美化教室学习的环境。曼曼老师还专门开设了一个大堂的地方课：菊花的栽培技术，聘请向晓晴同学当小老师给孩子们讲述，她还请教曼曼老师搜集有关菊花的古诗词和同学们分享。当她大声地解读着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怡然自得，黄巢“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冲天斗志，郑思肖“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的坚贞不移的气节时，同学们投来羡慕和赞许的目光，同时报以经久不息的热烈的掌声。向晓晴变了，变得渐渐的和孩子们交往了。上下学路上，和同学们结伴而行；课间，和同学们一块儿做游戏，操场疯跑；坐位，也按照个子高低调到同学中间去了。向晓晴已经完全融入到同学们之中了。

受到向晓晴种菊花，孩子们学习课外栽培技术的启发，加上身边有现成的资源——小马老师插图，曼曼老师利用业余时间编写了乡土教材《南山脚下的经济类作物和中草药》，向孩子们介绍板栗、柿子、核桃、樱桃、猕猴桃、水蜜桃、杏子、沙果等经济类作物的形态特征、生长习性、栽培技术、经济价值等和山葡萄、五味子、金银花、艾草等中草药的采摘、炮制、功效和作用。

曼曼老师和小马老师在区里看好商品房，两个人合力，交了首付，每个月还着房贷。曼曼老师还学了驾照，买了一辆小车，区里有房，手上有车。和其他老师一样，过着白天在乡下上班，晚上在区里住家的上班族的摆渡生活。曼曼老师确实是有机会调到区里学校的，工作第五年，区里建立了好几所新式的公办学校，曼曼老师是市级教学能手，教学业绩又很突出，连年获区毕业年级教学优秀奖，某所学校的校长就曾公开聘请她，甚至于亲自到杜角镇中心学校来调她到新成立的区教育局直属学校去，曼曼老师拒绝了那位校长的好意。她带着毕业班，是毕业班的班主任，又代着语文课，她舍不得她们班的五十二个孩子。她要在农村，农村是她生命的根。只有在农村学校，她的基础教育的根才会扎得更深，更牢。王先生说的好，曼曼老师是空谷幽兰，曼曼老师则说，她要做绝壁苍松。

杜角镇中心学校准备拍摄微电影，反映的主题是秦岭保护和热爱家乡教育。在老师和孩子们的心目中，拍电影这么高大上的工作，对他们来说遥不可及，似乎应该是专业人士干的专业工作，是他们须仰视才见的高雅的工作。但是，的确真真的，他们就是要筹拍电影。

拍电影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语文教研组。语文教研组长尚老师把语文组的老师们召集起来，说明情况，语文组要做好这一方面的尝试，为语文教学开创出一条新路。老师们满脸狐疑，但又迅速达成一致：拍，一定要拍，要拍好。尚老师给大家描述着张嘉益在子午古道口、左公桥、南豆角城门楼、水寨社区拍过的《装台》的情景。刘老师还说在南豆角城门楼拍戏时她就在现场，还看见秦海璐对着她笑呢。依葫芦画瓢，有这些所谓的经验，语文组分个工，筹备拍摄：曼曼老师负责编写剧本、遴选演员，刘老师负责挑选场地、联系摄像，组长尚老师负责统筹调度、转化角色。

曼曼老师的剧本分为三个场景：第一个场景，在学校，班主任老师给孩子们讲述垃圾分类。第二个场景，在家里，孩子动员家长进行厨余垃圾的收集和整理。第三个场景，子午峪口，学校组织少先队员和家长捡拾垃圾。

招募演员。这在学校真算是开天辟地的一件大事、奇事、趣事。不仅仅孩子们报名，老师报名，家长也积极报名。忙坏了尚老师和语文教研组，甚至有人走后门都走到校长那儿去了。班主任、语文老师、语文组层层筛选，尘埃落定。

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子午峪口。小马老师先是放飞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无人机，拍摄子午峪口及子午古道全景。紧接着架着摄像机，也不知道小马老师从哪儿弄的摄像机，像模像样的，白色帽子反戴上，扣个墨镜，穿个马甲，时而前，时而后，时而俯，时而仰，不说话，耍的就是手势，让人忍俊不禁。拍摄孩子们和家长捡拾垃圾的场景，还特地拍摄了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捡拾垃圾的细节，弯下腰，黄色手套抠拉树下白色垃圾。临时拍摄到了一个情节，在孩子们和家长带动下，闲游上山的驴友也加入到捡拾垃圾的行列，曼曼老师灵机一动，当起了临时记者，随机采访了学生、家长、驴友。保护秦岭，爱我家园，从孩子们做起，从现在做起，一个孩子带动一个家庭，一个家庭带动一个社会，积极践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环保理念。

就这样，一部由本校教师编写，本校师生参演，本校教师拍摄完成的微电影《秦岭，我们共同的家园》宣告杀青。

微电影通过班班通在各班放映，发至家长微信群，家长们收看，上交到区上、市上参加校园微电影创作大赛。当地政府也因为这部微电影及时宣传了秦岭保护的政策，破格奖励学校1000元。孩子们沸腾了，老师们沸腾了，家长们也沸腾了。

白驹过隙，时光穿梭，转眼间，曼曼老师已经是一位三岁孩子的妈妈了。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早上按时起床，做好早餐，亲亲正在熟睡中的孩子，和老公小马老师一起借着微弱的昏黄的路灯驱车前往山脚下的学校，当好她的毕业班的班主任，代好她的语文课。曼曼老师乒乓球打得好，经过培训，在学校做起了乒乓球教练，丰富学生的第二课堂。六点以后下班，回家也就天黑了，照例还须完成手写教案。

玉兰树下的老师们积极响应教育部门的“双减”政策，已经进行了大胆的尝试，结合当地实际进行课后服务，减轻学生的课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各位老师从作业的要求、作业的书写、作业的完成、作业的准确率等方面对孩子们进行多个角度的指导，培养孩子们优良的学习习惯。组织孩子们开展丰富多彩的具有乡村学校地域特色的第二课堂实践活动，新开设了书法、国画、电子琴、跆拳道等特色社团，开展“三跳”比赛，教习哑铃操，丰收锣鼓、地方戏曲秦腔眉户也走进了课堂。

玉兰树下的老师们正以饱满的热情，充沛的精力努力地实现着和实现了自己的乡村基础教育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