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试论《道德经》的生态人格观Tao Te Ching
史孝进
摘要:本文从三个方面,论述了《道德经》的生态人格观的内容:一是“知止”——对异化社会人格的反思和批判;二是“无身”,对生态人格的理论规定;三是“食母”,对生态人格的具体实现。研究表明,《道德经》有着深刻而全面的生态人格思想,对今天的生态文明建设具有积极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道德经》 生态人格
迄今为止,《道德经》的生态伦理思想已受到普遍关注,其思想内涵及现代价值不仅为诸多深刻的研究成果所揭示,而且得到了中外许多有识之士的广泛认可。然而,《道德经》深邃而丰富的生态智慧,仍然有着值得今人进一步发掘的大量思想珍宝。
近年来,西方学界兴起的深层生态学(deepecology)思潮,其中一个重要的理论向度为:对人类之自我人格的重新定位与塑造。其涉及的核心理念就是挪威著名哲学家阿恩·纳斯(AmeNaess)提出的“生态的自我”(ecological self)。阿恩·纳斯指出:
人类自我意识的觉醒,经历了从本能的自我(ego)到社会的自我(self),再从社会的自我,到形而上的“大自我”(Self)即“生态的自我”(ecologicalself)的过程。这种“大自我”或“生态的自我”,才是人类真正的自我。这种自我是在人与生态环境的交互关系中实现的。
从某种意义而言,纳斯的“生态的自我”概念,确实揭示了人类自身的生态学本质。然而,究竟如何才能塑造、实现这样一种人格状态,却还是一个有待研究,特别是需要通过实践来解决的问题。那么,在塑造人类之生态人格方面,道家古老的生态智慧,是否可以给我们提供可资汲取的思想营养呢?
一 知止
道教先哲老子,对文明社会进程中人类之自我人格异化有着深刻地反思。在老子看来,人类如果执著于“本能自我”与“社会自我”,往往导致自身欲望的无限膨胀,从而造成对自身生命和生存环境的破坏。《道德经》第十二章云: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这里的“五色”、“五音”、“五味”等,与其说是人们基于本能欲望而产生的追求目标,不如说是在一种以人类中心主义为价值归宿的社会境域中,人们因过分求取自我利益,而忽视环境利益所导致的病态欲望的对象化显现。诚然,这些对象本身是客观存在的,无所谓好与坏。问题是,那些一味地追逐“难得之货”的人们,往往以之为终极目标,却忘记了人类最重要和根本的东西——生命的价值,以及维系生命存在、延续的自然环境秩序。
是故,老子质问世人道:“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在此,老子实质上是对人类异化性的自我人格的揭示与鞭挞。老子指出:“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第13章),就是说,人们如果过分以自我为中心,产生强烈的占有欲望,最终带来的是生命毁坏的结局。而且,此一旦扩展到整个社会、宇宙,则更将造成“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的社会动荡局面,甚至导致“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第39章)的生态灾难。
那么,如何才能避免这种后果的产生呢?老子劝诫世人:“祸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是以,“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这里所谓“知足”或“知止”,就是要求人们抑制自己过分的物质、名利欲望,谨守自我生命价值而不失去人格尊严。此正如古人注云:“知足之人,给利去欲,不辱于身”;“知可止,则财利不累于身,声色不乱于耳目,则身不危殆也”。
值得注意的是,老子所提倡的“知足”、“知止”,并非基于对物质财富的一种功利性计量标准而塑造成的一种外在行为规范或命令;而是要求人们把其化为自我人格中的一种恒定、内在的道德品性:“知足之足,常足矣”。对此,唐玄宗解释道,“物足者,非知足;心足者,乃知足。心若是知足,此足则常足矣”。可见,老子所要求的“知足”、“知止”,乃是一种超越了个体物质欲望的生态道德人格之自觉呈现。
二 无身
在探究人类之本真人格过程中,老子进一步意识到:世俗中人之所以产生有违自我生命价值的行为及理念,乃在于他们对“自我”的单一、封闭性的规定和关注。《道德经》第十三章云: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在此,老子所谓的“有身”,实质上就是指的欲望膨胀、异化了的“社会的自我”(self)。在老子看来,这个“自我”乃是过于执著于自己的欲望满足,从而脱离了自然的、非本真的孤独自我。人处于这种状态下,必然是患得患失,成日里为追名逐利而苦心积虑。然其结果,则是失去了真正的自我,进而失去了赋予我们生命和力量的大自然母亲的关照。
因此,老子主张人们“无身”。所谓“无身”,并非是要完全否定人的个体性存在,而是要破除那个以人为中心的、与外部世界相封闭的“自我”。换言之,老子是要求人们把“自我”融汇于宇宙万物之中,从整体的环境视野来认识自身的根性,并规范自身的行为。因为,人类的生命底蕴是同天地造化联系在一起的,人类始终不过是整个宇宙中的内在的一个部分;因此,只有把我们的“自我”契入到宇宙的伟大历程之中——“复归于朴”,我们的心灵才会安顿下来,不再自命不凡;才会精神健全,成就“真我”、“大我”。
事实上,这种人境相融的一体化人格理念,在现代生态伦理思想中已得到了有力的回应:“人类的血管系统既包括动脉、静脉,又包括河流、海洋和空气流动……自我通过新陈代谢与生态系统相互渗透,世界与我成为一体了”。故而,老子强调说:“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第21章)这段话一方面是对那种惟我独尊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批评;另一方面,则是为建构起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生态人格而提出的具体途径。此即,人类对自我本性、价值,以及行动范围的认识和调节,应该扩展到与之密切相关的整体环境中去把握,才能获得真正符合人类终极利益的生态性人格之实现。
三 食母
毋庸讳言,要真正完成一种生态人格的塑造,最为关键的是具体的实践。此一实践过程,乃必须是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密切、全面地交流来达成的。因为“人的完整是源自于人与自然的交流,并由自然支撑的”。在《道德经》第二十章中,老子道出了自己的生态实践方式:
荒兮,其未央哉!
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
我独泊兮,其未兆;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
累累兮,若无所归。
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
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众人皆有以,而我独顽且鄙。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
在这里,老子劝世人不要沉迷于对世俗功名的“昭昭”、“察察”,而是应“回归婴儿”,去追求一种“大我”的人生境界,去享受人生真正的快乐。他提出的“贵食母”实践原则,意即人类应该返归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之中,以从中获取源源不竭的生命营养。
在这里,老子以宏大的视野,从宇宙整体的维度揭示了人与世界的和谐关系本质:大自然啊,无边无际!我归依在自然母亲的怀里,如同子宫里的婴儿,没有出生、落地;如同大海里的一滴水珠,看不出丝毫痕迹。其实,他是在提醒我们:“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25章)——这才是处在历史进程中的人类,能指引自己寻找到生命乐园的“道”!
美国著名生态思想家罗尔斯顿指出:“生命与其周围环境的连续性并非只是有形的,而也可以是精神性的。作为人类心智的一个必要条件,自然不但允许这种连续性,而且还促进它的发展。”那么,老子在回归自然母亲怀抱过程中,究竟领略到了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它是渊奥的、还是张显的?是柔和的、还是粗暴的?……是令人恐惧震颤的、还是能激发人之勇气的呢?
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
豫兮,若冬涉川,
犹兮,若畏四邻,
俨兮,其若客,
涣兮,其若凌释,
敦兮,其若朴,
旷兮,其若谷,
混兮,其若浊,
澹兮,其若海,
飂兮,若无止。
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第65章)
这其实是老子自己对宇宙之魂灵的深沉感受,也是他对大自然之造化力量的真诚、激情地赞美:
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呵!
她既渊深无底、神妙莫测、令人颤惧,
又明白四达、坦荡无垠、令人豁然开朗;
她既混浊同尘、粗朴无饰,
又清澈如溪水、空灵如山谷;
她既如大海般深沉、静谧,
又似风暴一样狂飙不歇;
……
在不知不觉中,
她能清洁污垢、溷浊,
让肮脏的东西变得清透、澄明!
她能唤醒沉睡、寂灭的世界,
孕育出无数生灵的乐园!
在这里,我们只能尽量用诗的语言来描述老子的宇宙之思。因为,在追寻人类生命之根源的过程中,老子最终体会到的是一种超越自我、融于造化的存在之境,是一种极为深沉、广域的生态体验。此正如老子自言:“道可道,非常道”——任何概念化、逻辑化的人为语言,以至于任何画面、音乐,都无法表达其完整的意义。然而,正是在这一过程中,道人所追求的生态化理想人格得以实现,并完整的呈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