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诗】《我的诗篇》:容得下众生,容不下一个诗人的灵魂
多少时代的炸与裂,
一根铁骨,
我找到了写作的秘意。
——陈年喜《致索尔仁尼琴》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看费尔南多·佩索阿和赫拉巴尔,两个在生前寂寂无闻却在死后的几十年中名声大噪的诗人、思想家。他们在生前拖着厚重的灵魂踽踽独行,泯然于众人之中,却暗自将一生的所见、所闻、所受化为不朽。
试想一下,在一百多年前的里斯本,你走在街上不慎与迎面而来的一位酒鬼相撞,或许他就是刚刚下班后从酒馆出来的佩索阿,与这个城市千千万万个办公室里失意的男人并无差别,但是你不知道的是,这个男人在深夜如何辗转于自己庞大的悲喜之间,一字一句刻下对这个世界的惶然。
而在五十多年前的捷克,一位普通的中年男人走到你的面前,他静静看着你,倾听你的故事,你不知道的是,他已将你的故事与他的善意融进了自己的创作中。他甘愿徘徊于社会最底层的生活中,品尝尽一切苦与悲伤,却留下了捷克文学中最伟大的部分之一,那些将晦暗的日子用来奋力阅读的人,名叫赫拉巴尔。
你看,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生,擦肩而过了多少伟大的灵魂,他们伪装成最普通的模样,甚至你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低贱模样,出现在你的面前,消失在你的眼界。但是,每一个途径他们的孤苦无依的生命,他们都感受得到并能认真地记录下来。
就像《我的诗篇》中,你不会知道那个瘦弱的叉车工能写出富有想象力的诗歌,每一声机器的作响,都附和着他内心的歌唱;你不会知道那个制衣厂中的熨烫女工,仔细地熨平一条裙子的褶皱,她知道这条裙子将会出现在某个高档商场的橱窗中,然后被一个年轻的女子挑选走……她抚摸着已经熨好的吊带裙,在心中默念:“陌生的姑娘,我爱你。”
你不会知道,在秦岭深处,那个半生都行走在隧道中的爆破男人,他在内心怒吼:“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选择爆力,劈山救母。”因为他远在千里外的双亲都患有重病,全靠他独自前行于黑暗中,他写道:“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他们是引信的部分。”可他亦有柔情,十七年前写给妻子的诗还放置在床头:“我水银一样纯净的爱人,今夜我放马南山,绕开死亡,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你不会知道,在地下几百米处的煤矿下,一个男人沉默地面对煤矿里地狱般的景象,他听得清这里的每一处声响,甚至如影随形的,死亡的脚步。他从黑暗中奔赴光明的矿井上,却跪坐在了矿难中丧生的兄弟们的坟冢之上。
你不会知道,那个鹅毛填充工,血脉却来自于中国一个古老而遥远的民族,他远赴他乡,辗转流离为生活所苦,却念念不忘自己作为一个彝人的身份,不忍目睹记忆中文明的消亡,缓缓低诉:“但愿先祖还在,还认得我们穿过的旧衣。”
你不会知道,多年前震惊全国的“富士康跳楼”事件中,有一位年轻的主人公,他是一位诗人,在劳累而繁冗流水线工作中,他仿佛一颗不被人关注的螺丝钉,但是,在他逼仄的住处里,桌前正放着惠特曼的《草叶集》,他书写下了生活的全部,只是最终选择从高楼跳下来放逐自己的生命。
诗人许立志
底层,他们全部来自于中国社会的底层,虽然阳光没有公平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可他们其实并非可怜人。
我们谁都数不清,有多少苦痛正在上演。只是透过这些诗人的灵魂,能够洞察得到:无论人世有多少叹为观止地难,也有人肯在夹缝中追逐自由与美,任凭谁也无法压抑住一个诗人喷涌的思想,只是,希望他们还能一直写下去。
诗与美,是这世间少有的可以超越阶级、容颜、知识、身份的东西,它毫无分别地散落在人间的每个角落,赋予给每一个有灵性的生命。
我想很少有人的身体里可以容下一个诗人的灵魂,那种在深夜、在白日,在贫瘠的土地亦或是繁华的都市街头都能够歌颂的鲜活内心,不适合每一个人都拥有。多数时间,我们需要的只是麻木过后的领悟,需要经历一些苦痛后还能若无其事生活下去的勇气。人生在继续,我们的诗篇,却是想要触碰却又放开的手。
愿你爱,也愿你痛;愿你鲜活地醒来,也愿你坦荡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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