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苏格拉底的崇敬，是叶公好龙吗？
近年来我发现很多交流群的群规里都有提到“苏格拉底式交流”，包括我自己之前建的群也是如此。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可是突然想到了，若是真的有苏格拉底那样的人出现，大部分人肯定不会去欣赏和珍惜，而是想远离，甚至想拿把刀砍死他。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苏格拉底的反诘法绝对是反人性的，而且很烦。
比如之前有一次，我和一个群友在聊天。
我：“我觉得一个人不要太理论化，还是要生活化一点，会好一点。”
他：“那你觉得，理论化与生活化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呢？有没有一个分界线。”
我（懵了）：“这个我觉得没有一个确定的标准吧，还是看感觉，就比如逻辑学，就是理论化的，但生活不是逻辑，比如你身边的朋友犯了逻辑错误，无伤大雅的时候，就不用太较真了，过去就行了。”
他：“那你觉得无伤大雅的标准是什么呢？也许一些事情在你看来是无伤大雅，但对当事人看来可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分辨呢？”
我（哪来的杠精，芝诺附体了吗？）：“我觉得你的质疑是很有道理的，被你这么一问，我自己也感觉糊涂了，或者说，我目前没有一个标准化的分辨标准，只能具体情况具体分析，It’s all depends.”
他：“你承认你自己糊涂了，因此，你对这件事的思考就不够缜密，还是有所欠缺。”
我（尽力告诫自己要克制）：“恕我直言，你有点偷换概念了。”
他：“也许在你看来，我是偷换概念了，但你自己没有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欠妥当呢？”
我：“也许在你看来，我是思考欠妥当了，但我现在有种想砍死你的冲动。”
后来当我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突然想起了苏格拉底，他当年不就是因为这样“问来问去”被雅典人民弄死了吗？
游叙弗伦问题是造成苏格拉底被起诉的直接原因，话说当年苏格拉底遇见了游叙弗伦，见他急匆匆的样子，就问他要干嘛去。游叙弗伦说：“我要去起诉我的父亲，因为他不虔诚。”
然后，苏格拉底就开始了“作死式”的提问：“你觉得虔诚是什么？”
游叙弗伦说：“虔诚就是做神所希望的事。”
苏格拉底：“那么问题来了，神并非是一条心的，就比如在特洛伊战争中，有些神支持希腊，有些神支持特洛伊，那么这该如何分辨呢？”
游叙弗伦：“那么虔诚就是做所有神都希望或喜欢你做的事，这些事是所有神的共识。”
苏格拉底：“那么问题又来了，究竟是人们做了一件神所喜欢做的事而被认为是虔诚，还是因为人们虔诚，所以才做了神所喜欢做的事？”
当我看到这的时候，我相信游叙弗伦的内心一定是窝火的，你这人烦不烦啊，信不信我砍死你啊。
如今，苏格拉底成了一个精神化的象征，代表着高大上，似乎也成了一种“正确”，几乎每个人都想与苏格拉底这样智慧的人交朋友，认为他是身边的良师益友。但是平心而论，按照苏格拉底的这种说话风格和思考习惯，若是真的来到了我们身边，估计会“帅到”没朋友吧。
因此，我觉得一部分人，其中包括我自己，将苏格拉底视为自己的精神导师，确实是有种叶公好龙的味道。
苏格拉底的“反诘法”，就是不断去逼问，将对方逼到一个悬崖边，而后再重新思考他之前的思考，从理性上来讲，这的确是一个高效的思维方式，但是在生活中，究竟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呢？
可能有些人修养比较好，可以接受住苏格拉底的一招半式，可是时间长了呢？
再者，这种“反诘法”岂不是让对方承认自己思考不缜密，是一个蠢蛋吗？
转而又想起了苏格拉底的那句话：“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
但是，问题又来了，作为一个普通人，又有谁会一直承认自己无知呢？
这岂不是在打击人们的自信心吗？
于是我又意识到了，反诘法是一个原子弹，不能轻易对他人使用。
那就只好，拿自己开刀了。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反诘法这个强有力的批判武器拿出来，不断追问自己。当我一个人思考的时候，假设有一个苏格拉底在场，他会怎么反诘我，而我在被他反诘之后，我又会怎么证明自己……如此往复，我才意识到了，自己在苏格拉底手上根本过不了三招。
很惭愧，也很挫败，好在，这个场景没有其他人在场，这就好比，做了一件错事，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而已，没有其他人知道，内心也会好受许多。
由此，我明白了，“反诘法”是一个自杀式武器，只能对自己使用，千万不能对外人使用，因为，大家都是普通人，都要尽心尽力维护自己的内心自洽。
所以，我把群规改了，将“苏格拉底式交流”改成了“友好交流”。
与君共勉
2021年6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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