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尚乡】第九十六章 满面尘沙满鬓风

第九十六章  满面尘沙满鬓风

听到这一声妈，李姬忍不住的浑身颤抖着。她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妈了，她突然觉得，这一声妈是这几年中所能听到的最动听的声音，也是最能给她幸福的声音。但是她依旧坐在那个木头轱辘做成的小凳子上面没有动。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是梦，她宁愿这样的梦更加长久一点。

那个雪人在门口跺了跺脚，身上的雪就成块的往地上掉。继续说道：“妈，我饿了，给我找点吃的吧！”

李姬眯着眼睛看过去，看见房屋外面的光线在那个雪人背后明亮着，让他的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团白花花的光里面，这时候，已经不再是雪人了，而是穿着单薄而破烂衣服的一个小孩子。

但是这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子，李姬觉得自己并不认识。自己的大儿子已经成年了，不应该这么小。自己的小儿子也就四五岁年纪，不可能这么大，这是一个目光炯炯有神，身子太过消瘦，有十一二岁的一个孩子。

男孩子笑了笑说：“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王保合啊！就是你的合儿啊？”

李姬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的这个少年和自己印象中的王保合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宇之间有一股俏皮而聪明的气韵。李姬就像是突然打开了天窗一样突然明白了，自己竟然忘记了自己在衰老，自己的孩子也在长大。仔细算算，王保合到现在也应该有十一二岁了，早就不在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了，这一会儿也应该是眼前这个少年这么大小了。

知道了眼前这个身上满是苦难伤痕的少年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王保合，李姬就像是一个凶猛的老虎一样，一下子从凳子上面跃起来，扑了过去，紧紧把少年抱在怀里，左右看着，终于认出了这就是自己的小儿子。两行眼泪无声的从她松弛的眼眶中汹涌的流出来。

“孩子啊，你受了多少苦啊！”

在流亡多年之后，终于听到了一声关切的话语，充满了疼爱的话语，王保合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一路上的辛酸和艰辛，现在在他的嘴边急于流淌出来，可是他的肚子再次咕咕的叫了起来。李姬也知道，现在不是倾诉衷肠的时候，只能问清楚一切，只能等吃饱饭。

当一碗白面条飞快的被王保合吞进肚子后，他口中往外冒着白色的雾气，满意的打了一个饱嗝，慢慢地把碗放在一块巴掌大桃木案板上，才说道：“妈，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吃的饱饭。”

李姬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忍不住问道：“你爸怎么不让你吃饱饭呢？”

“爸？”提到了王保合父亲的王天堂，李姬焦急而渴盼地望着王保合，王保合则是眼神游移地故意避开李姬的目光。当终于避无可避的时候，他把自己一家人在四川的遭遇说了出来，讲到姜百合被卖去做人家的媳妇，以后再无音讯之后，李姬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足足哭了一夜。第二天，她的眼睛像是刚从红色的染缸中刚刚捞出来一样，眼眶四周滴沥着红色的染料，其实那是她哭出来的鲜血，她声音中带着沙哑对王保合说道：“孩子，你回来就好。咱们家还有希望。以后我就负责照看你，你嫂子会照看好那个遗腹子，我们家还有两条血脉，不会断的。”

王保合想起了自己在路上经历的风风雨雨，于是坐在破旧小屋前面新打扫出来的一片空地上面，靠着破旧的土墙，晒着大雪初晴之后暖洋洋的太阳，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叽里咕噜地说了出来。

王保合离开姜百合之后，按照姜百合说的方向赶路。白天天不亮就起程，遇到人家的时候，就赖着脸皮上前去讨一口饭吃，遇见好心人则会将碗里面剩下的一点饭倒在王保合手中捧着的破碗里面，要是遇见心肠硬的人，可能就是飞起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他身上，嘴里面还骂骂咧咧的：“滚一边去，你个邋里邋遢的小乞丐！”

到了晚上，遇见了村子，就在村子边上的土场里面住一晚上，天冷的时候，从麦场上面的麦秸垛上面撕扯一点麦秸，盖住自己的身子，要是遇见刮风下雨，他只能呆在人家的房檐底下，要是下雨下的时间小，他等到雨停了就走，要是连绵的雨，他只能找到一个破房子，或者是石崖下面躲雨，最长的一次下雨一下子下了一个多月，越下越大，越下越冷，他整整在一个山洞里面呆了一个月，肚子实在饿的受不了，就冒着雨冲进村子里面，讨要一点吃的。

也不知道在路上消磨了多少时光，才跟着一群难民进了湖北地界。混在一大群的讨饭佬中间进了荆州城。守城的是一位大将军，正在防御日本人的大陆交通线战役，刚准备戒严，但是看到难民中间有一些精壮的劳力，于是就让他们进城，挑选一些机灵的，身强力壮的来做民兵，另一些没有老弱的做后勤，人尽其用，一下子加强了防御工事。

混在难民中的王保合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打打杀杀的事情也做不了，将军还是能够给他找到能胜任的事情，那就是给将军家里面打扫卫生，管他一日三餐。这可比流亡强多了。

可是王保合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他的目标是中原老家尚乡，本不愿意在京湘地界逗留太久。但是现在日本人正在大举进攻过来，全城戒严，他也出不了城去，只能暂时在将军家里做起了小仆役。

将军的夫人喜欢养狗，家里面大大小小的狗有十来只，要是跑起来就像是一支队伍，一阵风一样从眼前呼啸而过。要是坐下来晒太阳，那也是乌压压的一大片。要是遇见陌生人，那可就是群声鼎沸，足以让不知内情的人吓破胆。

但是王天堂走进了将军家的院子，那群狗竟然没有凶巴巴的对着他乱叫，而是若无其事的，该晒太阳的晒太阳，该在踱步的继续溜着弯，昏昏欲睡的，只是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王保合一眼，紧接着就闭上了眼睛。

狗儿多，粪便也多。王保合打扫卫生，主要工作就是清理狗狗的粪便。他也没有怨言，总是把地面清理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保合进了院子没有引起狗狗们的恐惧，就已经让将军太太大吃一惊了，到了晚上，她就发现那十几只狗不再围着自己转，而是王保合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又过了两天，更加让他吃惊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群狗竟然知道到王保合指定的地方去大小便。王保合在一个墙角放一个纸板，狗狗们要是大小便都到纸板上面去，到晚上的时候，王保合把纸板清理干净之后，继续放下，狗狗们继续这样做。

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让将军太太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