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必须明白,尘世间所有放不下的,最后都不过是一段插曲。跨过去,世界将会还你一个美丽的人生!刚来重庆的时候,菜园坝还远不如现今这般繁华。那时的外来务工人员大多习惯租住家庭旅馆,七、八个人睡一个通铺。一是便宜,二块钱就能住一晚上,虽然挤了一点,胜在能遮风挡雨;二是方便,出门就是解放碑,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没钱。菜园坝往上就是解放坡,一路上许多简陋的吊脚楼就建在坡坡坎坎上,小街小巷的虽说显得些许杂乱,但如今想想,最淡然悠闲的生活,就要数住在解放坡的那段时间。即使现在住的条件好了很多,但,再也感受不到那种亲切的味道。来重庆找不到工作的人,一般会选择当棒棒,一根扁担两根绳子就可以求生存,我也选择了当棒棒。跟其它棒棒不一样的是,一到晚上八点我会准时收工,下班后总要到菜市场去逛逛,心想默念着:有一天也能买几样小菜回家,炒了下酒。市场南门有家豆腐摊,每次路过喜欢停留几分钟,装着在隔壁摊位选菜,偶尔也跟买菜的人闲聊几句,目的就是多看一眼卖豆腐的小姑娘。
两个月后,存了点小钱,想着租上一间房住着自由点。其实也没有想过真能租到合适的房,城里房子再小,它也不是我一个月的收入所能负担得起的。看了几天,都因租金太贵,就此作罢。那天刚好是周末,我正在旅馆洗衣服,听人说外面有人找我,打开门竟然是豆腐西施站在门外。阳光下,她那圆嘟嘟的脸蛋柔嫩得像一个婴儿,却隐隐地含着春日的光辉,水月争灵的身子,又匀称,又不失苗条。“听说你最近在找房?我们房东正好有一间房要出租,就是有点小,八十一个月,看你能接受不?”房子确实很小,以前应该是主房的杂物间,床尾半米的距离就是一张靠窗的桌子。豆腐西施就住我旁边一间,竹篾糊上泥巴的墙很不隔音,放屁彼此都能听见。没想到房东很爽快,住一个月交一个月租金。这个地段,这价格我自然也没什么问题,这事儿就算定妥了。对于隔壁住的姑娘,其实还挺尴尬的,毕竟有一层暗恋的因素在里面。我问她叫什么名字,但她总是一笑,说女孩子的名字不能随随便便告诉别人。我说,总不能喊你是豆腐西施吧,她倒没有怪罪,笑呵呵地说:“你就叫我沫沫吧,朋友都这么叫我。”几天的相处下来,我才发觉,沫沫对我一改往日的笑脸,就连在豆腐摊上看见我也是冷冰冰的,好像陌生人一样。想想我也就释然,帮我找房应该是房东的意思,我们之间本来就是陌生人。过了些日子,豆腐摊上没了沫沫的身影,一问老板,才知道她已辞职,说是老乡帮她找了份好工作。有了更好的发展,我们之间的距离更远了,有些念想也放下了。沫沫没有搬家,还是住在我隔壁,算是失望中的一点安慰。只是她的作息时间我有点搞不懂了,晚上出门,早上归来。偶尔遇见,都是说那几天是连休。问起工作情况,她明显有点不高兴,说自己是批发市场的会计,只上夜班。那次的聊天,我也没有怎么去计较,在城里邻居是陌生人很正常,作息错开其实也未尝不好。至少晚上打呼噜、放屁我不尴尬,日子相安无事的过着,并没有一丝波澜。碰面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我也能理解,毕竟一个单身姑娘,对人提防是对的,即便我和她是邻居,并不代表我就是好人,有防备也对。
有一天深夜接到一个活,帮一家酒吧运送啤酒。在进酒吧的一瞬间,我看见暗处喝酒的一桌人里有个女孩特别像沫沫,但我又不敢肯定是她,浓妆艳抹,大声吆喝划拳,和我认识的沫沫判若两人,我只愣了一下便用箱子遮住脑袋进了酒吧。等送完货,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多钟,我留意了一眼隔壁,沫沫的房间灯还亮着,管人闲事招人厌,想想,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睡了。正当我睡得起劲,突然听见隔壁有争吵声。听起来像是在争吵,注意一听更像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当我起床准备一探究竟,才听明白是沫沫在电话里吵架,声音时高时低的,有时又像捂着嘴,只听见最后一句:“这个月的钱我已经汇过去了,别找我要啦!”然后是关灯,长久的安静,安静之后是低沉的哭声。到后来,哭声越来越大。本想过去安慰一下,自认为还没有好到朋友那种地步,再说偷听人家实在太猥琐,也就作罢。只是那哭声让我心里难受。第二天早上,我一直在门外等着,就等她出来装着打个招呼,等到中午才知道,人家早就出门了。那晚过后,分明感觉她是有意回避我,或者说故意躲着我。人的好奇心就是这样的,越神秘越想弄清楚,就单纯的想沫沫到底在做什么。下午四点多我就收了工,悄悄地躲在自己的房间,确定她关门走人后,我就远远跟在后面。出门时,我特地穿了一件地摊上淘来的风衣,竖起衣领,低垂起头,活脱脱的一个便衣侦探。样子很怪,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到底。我跟着沫沫上上下下爬了几道梯坎,上到两路口一家酒吧。从远处看她看了一眼保安,门口的保安就让她进去了。我知道眼前的这座酒吧是本市最牛的一家了,一般人的人消费不起。其实从她进门的那一刻,心里就清楚沫沫在做什么,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后面发生的事。自从知道太上班的地方以后,心里总觉得闷闷的,或许是对自己生活的失望,也许是对沫沫的惋惜。以至于碰面的时候,再也没有以前那种想多聊一会的想法。那几天心情不好,晚上就约了几个好哥们一起在家里烫点火锅,喝点老白干,正聊得起劲,门突然被打开了,竟然是沫沫。一进屋,就看见几个男人,突然意识到走错了门,赶紧说了句“对不起”,便回屋了。哥们问我:“这姑娘是谁呀,不会是你女朋友吧。”“隔壁的女孩,人挺不错。”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糊弄了过去,但其中一哥们脸上放光,悄声过来说:“兄弟,这姑娘,不能深交。”我脸色暗了一下,生怕这哥们说出其它事来,赶紧提起酒瓶劝酒“喝酒!喝酒!”。哥们后来聊了些什么,我也没有去听,也不想听。我简直就是受惊若宠,慌忙拉开凳子,我也没好意思说什么,从床底拿出一瓶还未开封的白酒,招呼她坐下。沫沫倒了一杯就干了,脖子上血管粗红,眼眶也是红红的,好像是刚哭过。我第一次见一个姑娘这么喝白酒,有点吓到了,生怕出点什么事,赶紧劝住:“慢慢来,不够我出去卖,没人跟你抢。”没几杯,半斤白酒被她喝下去了,沫沫的脸上也微微泛红,白里透红,灯下看美人分外妖娆,让人一看就能让人喜欢的那种类型,要不是当时我很清醒,估计也会说上几句调戏的话。“谁惹你了,这么不要命的喝酒。”我想想还是问了缘由。“前两天,我不是看你还在上班吗?怎么这么快就丢了工作?”
靠,我这猪脑袋,把自己跟踪人的事说了出来,还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完这话,沫沫愣了有半分钟,眼睛怨恨的瞪着我。“死棒棒,变态!你竟然跟踪我?”看得出来,她内心的怒火已经到了脑门,接下来就应该喷发出来。我倒不担心她攻击我,就担心眼前的这锅烫,生怕她端起来泼人。没等她怒火发泄出来,我便站起身来到酒,一边镇定自若:“前几天我路过批发市场,本想招呼你,看你很忙,送完货我就离开了。”我低头偷看了沫沫一眼,她信了我的话,毕竟我是站着,看不到我的面部表情,语气又很稳,庆幸自己把谎圆了过去。突然她脸色一凝,认真的看着我的脸:“最近又换了一份工作,是红酒促销。”“你不相信?”沫沫说得一脸自信。看着眼前喝酒的她,和我以前卖豆腐的她,我发现,沫沫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迷,哪一个,都让我头疼。“这倒没有,就是觉得女孩子在那种环境不太好,要不我带你找找工作。”
“好,好,你老人家赢了,你带我去看那些贴在墙上的招聘广告,帮职介所拉业务还是到车站帮人喊客?别碎碎念,你我都不是拯救地球的超人。”“你当棒棒不偷不抢,也算是正能量的人。虽然我改变不了环境,但是我可以改变自己,秉持自己的良心做事,让自己努力适应这个社会,成为这个社会有用的人,只有你有用,社会才会给你发展的机会。”说实话,我也自认为见过许多人,但我听完沫沫的故事发现我错了,我竟然觉得以前都是浑浑噩噩的在活,仅仅是想混一口饭吃。沫沫来自城口山里。刚出生不久,父亲就在一次放牛的时候摔下了山崖,母亲改嫁过几次,最后都因为所嫁非人而离婚,最后还多带了一个个弟弟,想想一家人的日子就有多难过。五岁就开始上山砍柴、打猪草,母亲不是不心痛,一个女人养两个娃,能说什么。有次上山砍菜,因为下雨路滑,从山顶一直滚到沟底,还好一路上有茅草垫背,才没有摔死,但腿上也受了伤。沫沫卷起裤脚,那一道黑褐色的伤疤依旧让人触目惊心。母亲找邻居借了点酒涂抹在她受伤的腿上,能不能完全愈合就靠天意。那时候,沫沫就知道,在贫困面前,一切矫情都是奢侈。在夜里,她不止一次的偷偷哭过。弟弟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家里又拿不出钱来,母亲就给她介绍了一门婚事,对方承诺资助弟弟一直到大学。恰好在重庆城里生活的大舅这些年做豆腐赚了点钱,过来看望姐姐。听沫沫说起这事,便替她母亲做主毁了这门婚事。在大舅的支助下开了一个豆腐摊,前段时间市场整顿,她那临时的豆腐摊就被市场取缔了。出来后做过服务员,发过传单,倒卖过车票,所有不需要文凭的工作,只要赚钱,她都愿意做。直到在一个老乡的介绍下到夜场卖酒,收入才高了起来。那晚我们喝了很多,她说她那么拼命的赚钱,就是想自己的孩子不像她这样,只能找不需要文凭的工作,不想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一路心酸。自从那次喝酒彻夜长谈后,我跟沫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哥们。用她的话说,我是这座城市里唯一能放心喝酒的人。沫沫跟大多数有想法的年轻人一样,也只是想通过捷径来改变自己的命运,除了喜欢喝酒以外,她比谁都活的更真实。命运从来都是公平的,但又不是公平的,看着窗外的繁华都市,我竟然生了一种顿悟的感觉,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可以活的很轻松,有的人要经过多少努力和心酸才有机会享受别人很轻松就能得到的东西。命运就是这样,唯一能改变它的,就只有活好今天,才有美好的明天!
※邹謇,一个痴迷写作、国画,喜欢花花草草的中年大叔,已出版散文集《淡淡的槐花香》,著有长篇小说《太医令》,《冥图》,《春野小村长》,《我们的青春拐角》等作品。多有疏漏,烦请斧正。感谢您的阅读、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