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劳改队!
文:苍老师
❑ 南风新媒体工作室原创出品
那些年,我们住在山里。周围的山很高,天空看起来像放大的井口。
爬上山顶,能看见群山之外的平原和更远的城市。身后绵绵不绝的山,一直到视线尽头。
谷底有河,河水浑黑如浆,像一条疲惫的黑蛇,在满是乱石的河道里艰难爬行。一些转折处有人工筑的小水坝(泥煤池),用来沉淀混在水里的煤尘。
路上有很厚的灰,车开过扬起的粉尘令人窒息。树和花草也是灰扑扑的,下雨时会滴落像墨汁的水。
房子沿河修建。青瓦房,木楼,砖楼。像一堆被风吹来的大盒子,随意靠在那儿。最端庄的建筑是监舍,红砖为墙的楼顺山势而上,仿佛巨大的台阶。数百吨钢材搭建的岗楼站在半空,能俯瞰整个管区。冬夜雾起时,像灯塔一样,在被浓雾淹没的山谷里给人们指路。
那时我们远离城市,是有户口的山里人。7×24小时井下生产,除了春节那几天,全年无休。
那时最基层的单位叫中队。一般只有十来个民警加几个工人,管理300+的罪犯。
没有网络,没有电脑。通常只有一个管教完成各种材料:生产、教育、积分、奖惩、减假保……全是手写。就连各种文件,也是打字室的妹子,在庞大的字盘里一个字一个字寻找,敲出来后印刷下发。
最早的电话需要人工转接,接线员能全程听你说话。有次和女朋友吵架,接线员姐姐插话了:“嗨,说话温柔点哈,以后还要过日子呢,俩口子别瞎说哈。”女友破泣为笑,不吵了。
那时的领导就是兄弟,说急了、说不明白了直接动手。第二天头上还缠着绷带又坐在一起,嫂子一边添菜一边说:“死娃娃,你咋不下手再狠点呢?以后别想来我家喝酒吃饭了。哼!”
追捕、搜山、守卡……烈日、暴雨、寒风……累成狗也没人抱怨。冬夜换岗下来冻成冰棍,钻草堆里也能酣睡到天亮。
不用要求背“四知道”,中队这几百号人情况门儿清。背后点名,听声识人算什么?井下打盹时,一片黑暗中,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哪个罪犯走过来了。
工资、奖金发下时,集体去买醉。在大山里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吼《一无所有》。
现在我们以为到了城市,其实是远郊。左边是霓虹和城市,右边是大片的田野和更远的山。
劳改队改名监狱,最基层的单位是监区。各种看上去很厉害的现代设备应有尽有,因为智慧监狱的验收需要这些道具。
早已普及的手机并不能带入,接线员姐姐换成了同事在对讲机里呼叫:“某某某,你老婆叫你回个电话,家里有急事。”
优越的硬件让脱逃成为历史,但各种零的指标却令人无法心安。瞪眼,迎检,视频督查……
罪犯睡了,领导睡了,督查也睡了,只有头顶的摄像头,陪你不眠。
突然发现不再熟悉管理的罪犯,甚至已经不会管理罪犯,连对他们称呼也要求变成“服刑人员”。
领导渐远,出大墙,还有高楼。这一杯酒的距离,走了好多年。
永别了,劳改队!
永别了,我们的记忆!
永别了,还有那些曾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