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村子的声音
“嘎吱”一下,又“嘎吱”一下,便没有了,声音听起来不是很清脆,有点闷,但已经足够让有耳朵的动物听见了。村子里的人都有耳朵,有的耳朵还很精明,但没有几只耳朵会有闲工夫去听一根树枝发出的声音。村子里的树太多了,树枝更多,一根树枝发出的声音也太平常单调了,大家都认为,它远不如春天上发情的夜猫叫得尖锐,也不如冬天里哭丧的猫头鹰那般悲凄。单调便成了一个被人忽略的理由。
曾经,大家最愿意去听的是谁家床上的响动,那种声音永远都充满着诱惑和刺激。他们会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去偷听观察,会用“水里讲出火来”的心思去议论探讨,通过床上的响动解读男女体质的强弱和能力大小。其实,床上的响动也是单调的,只是把一声声“嘎吱”和“啊哟”紧密地连接起来,这个场景好比村子里所有的树都自觉地排着队折断一根树枝,还都齐刷刷地掉落在某人的脑袋上,发声效果肯定相差无几。
床上发出的声音和一根树枝发出的声音完全是两码事,但仔细想想,声音和声音就是一回事,都是用一个叫做“分贝”的东西去计量的,“分贝”到底是什么?村子里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大家用得最多的是一个叫做“升子”的用来量米的量器。现在呢,床上的声音大家也不愿关注了,那些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祖传木床全部撤退了,都换上了软塌塌的席梦思床,这种新床是不会发出声音的,不论一个多么壮实如牛的男人,也折腾不出响动。
树是越来越老了,树枝折断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总会在某个时刻,折断的树枝突然从村子的老树上掉落下来,掉在土地上。土地还是那块土地,不会因为被树枝砸了一下就变贫瘠、促狭了。大家就更不会关心这种变化,大家开始关心的是车子的声音,都竖着耳朵听得很清楚,一听,就能知道谁家门前停的是两个轮子的车还是四个轮子的车,是十几万的车还是几十万的车。大家都习惯从发动机的声音中听出一个家族的前途和运势。
在村子里,一根根树枝只得自顾自地折断了,自顾自的事情都显得多么无趣,但无趣的事情不一定就没有意义。树枝不能一直长,总有一天得折断,因为它懂得折断是一种新生,也是一种救赎,不是所有的生命都懂得新生和救赎。树枝是折不完的,没有一棵树因为每年掉落一两根树枝便成了光杆司令,相反的是,旧的折断了,新的又长出来的,树长得反而更加高大了。只是有时,把自己勇敢地折断显得太孤独了。
村子里有很多人看到过树叶掉落的场面,但真没有几个人听见过树枝折断的声音,树枝折断是不会轻易让人发现的。年复一年,总会有同一个声音在村子上空响起,那是一棵棵树的呐喊。树枝会义无反顾地落向大地,而有些人,却不能回到那个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