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仍是赏春时:淮海公园、“八仙桥”与八仙桥公墓

【沪说·第四十五期】

戊戌·谷雨刊

“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

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

笔者所在的北美小城,本周一又遭到一场大雪的侵袭,这是我遇到过最冷的四月。不过,好在春天还未完全结束,踏青时节还残留几周,还够饱览宜人的春色。时隔一个多月,“沪说”栏目再度上线与您见面。


位于淮海中路177号的淮海公园,紧邻大上海时代广场,虽然占地不过2.3万平米,却也算得上是钢筋水泥森林中的一个“绿肺”,上百种观赏植物,各类古树名木繁多。

百度卫星地图:淮海公园及周边地区

笔者虽然踏足其中的机会并不多,但能在如此昂贵的淮海路繁华地段开出一个公园,实属难得。不过,了解了淮海公园的过去,也就不难理解个中原因。不知是不是巧合,今年恰好是淮海公园建成迎客的六十周年。

八仙桥的由来

说淮海公园就不得不说这一带的地名,八仙桥。不过淮海公园恰好在八仙桥地区以西,严格意义上不属于八仙桥地区。但它的前身中却包含了八仙桥三个字——八仙桥公墓

这八仙桥的名字,其实与八仙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是什么古旧的地名。19世纪60年代,英法联军在北京南郊的八里桥战胜了僧格林沁的清军,史称八里桥战役。

京郊大运河上的八里桥 (1860年的照片)(维基百科)

这一场打败,最终导致清廷无力扭转败局,战后被迫签署不平等条约。为了纪念对清帝国的胜利,作为参战方之一的法国人就将法租界内的一条马路命名为“八里桥路(Rue Palikao)”,这条路也就是今天的美食一条街——云南南路。而在法国首都巴黎东部的第二十区,也有一条以此命名的道路 Rue de Pali-Kao.

从金陵东路上北望云南南路(2017.12)

但中国人难以咽下这样的羞辱,又无法改变既成事实,所以这八里桥渐渐被有意无意地转音为八仙桥。到后来,没人记得八里桥,只记得八仙桥。无独有偶,英国人在公共租界内,也命名了一条“圆明园路”以纪念某些事情,但这以路名保留至今。

八仙桥原来还真的是有桥的,位置在今天金陵东路(法租界称公馆马路)与西藏南路的路口。原先还是河道的西藏南路东边是法租界,西边是法租界的扩展地区,修建桥梁是为了增进新租界区的交通。但那已经是1900年以后的事儿了。有些人附会一些中国传统神话人物八仙到此一游的传说,实在是望文生义了。嗣后,河浜填平筑路,桥梁自然也不复存在了。

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大楼(笔者摄于2016.6 2017.12)

而“八仙桥地区”就是指法租界内,东到西藏南路,西到普安路这一带,而八仙桥公墓也因此命名。但随着历史的沿革,八仙桥的名字逐渐被湮灭,只剩下大世界南边的八仙桥基督教青年会这些为数不多还保留历史名称的载体。

八仙桥公墓:外国坟山

贺友直漫画作品:外国坟山外的说唱,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座外国坟山。

外国人到中国来开租界,做生意、工作、学习、生活,但总也免不了生老病死的人生终局。因为中外丧葬习俗的巨大差异,随着外国人口的增加,租界当局不得不花钱买地修建公墓,第一座公墓位于今天汉口路山东中路口。当时英租界的西界在界路(今河南中路),墓地还位于英租界的外围地区,但后来租界屡次扩大范围,公墓就被城市给包裹在内了,而且其中的墓穴也很快就占满了。

位于汉口路、山东中路口的黄浦区健身中心,是最早的外国坟山,山东路公墓的所在地,存在于1840年代直至1950年代初. 早于八仙桥公墓改建为体育设施。左侧为申报馆大楼(笔者摄于2016年)。

于是,公共租界当局在八仙桥这一带买地建新墓地,新建成的墓地称为“New Cemetery”,还特地从公共租界引出一条路,方便民众安葬及祭扫。这条路当时被称作New Cemetery Road,1899年后,八仙桥公墓附近地区划入法租界后,这条路又取名Rue du Marco Polo(直译为马可波罗路),也就是后来的龙门路。今天的龙门路仅存一段,其中消失的北段因上海音乐厅移位,新建广场公园等市政工程整体拆迁,只有地图上才能看到了。

今天的上海音乐厅底下就有原来龙门路的一段。(笔者摄于2006.8)

这个公墓后来更多地被称作“八仙桥公墓”,英文作Pahsienjao Cemetery,看似很难念,但分成pa-hsien-jao就是妥妥的吴语拼法,偶尔也被人称作“外国坟山”(意思就是埋外国人的坟地)。

上海自开埠至归还租界的一百年时间中,前后兴建了许多安葬外籍人士地公墓,许多也被市民们俗称为“外国坟山”。除了山东路公墓和八仙桥公墓,还包括,上流人士青睐的静安公墓(静安公园)、开发较晚的卢家湾公墓(重庆南路公交停车场)以及租界之外的浦东水手公墓(东方明珠塔下,原浦东公园)等,虹桥公墓(番禺路虹桥路路口的绿地)等。华人的公墓则多在闸北,沪南,沪西等地,有关闸北地区的华人公墓可阅读我们之前写过的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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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桥公墓中的墓碑(Virtual Shanghai Project)

法租界一开始面积较小,人口不及英租界多,也并没有专属的公墓,但问题常随着发展而来,法租界当局终于认识到这一问题的迫切性,于是在公共租界剑豪的新公墓北面也买了一块地,等于是将八仙桥公墓扩大了近一倍,这片由两个租界共同运营的联合公墓几乎是上海历史上绝无仅有的,而这也构成了后来淮海公园的雏形。

八仙桥公墓的俯视视角,图片左上角道路应该是今天的淮海路,图片右下角建筑应该是墓地的礼拜堂(来自网络)

随着租界的发展扩大,生老病死这样的刚性需求越来越大,不断建造新的公墓已经成了租界市政当局的一大头疼事情。八仙桥公墓在1860-1870年代尚在租界的外围,而且西洋人对于墓地的位置似乎并没有太大的避讳,即便城市扩张,墓地周围盖起高楼住宅,墓地还得以保存。就好像如果您到西方国家旅行时,常常能在某座城市的中心区域见到一两处墓地。但在中国,如果八仙桥公墓保留至今,就很难想象其周围的地价是否还能像今天这样金贵,保留这些令人不安的古迹,会不会遭到周围市民的疯狂抵制?

除了这样大型的集中式的公墓之外,上海城市之中也隐藏着许多属于单一民族,单一宗教的小型公墓。例如八仙桥公墓的西南角就有一处穆斯林墓园,以及在虹口一带日本人(神道教)的墓地,犹太教墓地(有几处,其中之一为南京西路明天广场原址),印度锡克教的火葬场(今虹口公园北门附近),拜火教徒印度帕西人的墓地(今福州路大众书局旁)等,这些遗迹如今呈现在您的面前都很难认出,只有靠老人们的回忆以及老地图的如实反应留存下去。而且,因为许多文化因素上的考量,大家对此也是讳莫如深。

福州路上这座普通的饭店和旅馆,这块地方原先是旅沪印度祆教徒帕西人的神庙和墓地。据说这家酒店建筑风格非常像祆教(拜火教)的神庙,说不定保留了原先的建筑(至少是风格)。这里的底层当年还是一家麦当劳。(笔者摄于2016年5月)

改建为公园

八仙桥公墓在20世纪初期接近满穴,此后过世的人如能安葬在静安公墓(英文是Bubbling Well Cemetery,直译为涌泉公墓)视作家族的显赫与高贵。上海租界市区的高度发展,也注定了新的墓地只能往更西、更北的郊区郊县落脚了。

静安公墓内的一次俄式葬礼,时间约在1916年2月

(来源:https://www.hpcbristol.net/visual/bk08-01)

抗战结束之后,租界撤销,上海正式回到中国人的手中。为符合中国人的丧葬习惯,也顺应城市扩大发展的趋势,国民党统治的上海不再允许市区内的公墓继续扩大使用,只在郊区指定了几处可作墓地的公墓区域,其中主要还是在沪西一带为重。

新中国成立后,按照当时的意识形态思路,既然外国人都已经纷纷离开,保留这些墓园无论怎么说都不是革命的做法,铲除这些外国痕迹,一方面可以让中国人扬眉吐气摆脱晦气,一方面也能为人民群众增加活动的空间。于是,1956年,市政府决定将八仙桥公墓改建为公园,他们将里面的墓穴一一搬迁至青浦的吉安公墓,吉安公墓的现址就是今天的上海回民公墓。1958年7月1日,崭新的淮海公园对外迎客。不仅如此,公墓还分出了部分西侧的土地建起了南市区体育馆等设施(为何在卢湾区内建南市区体育馆,不太理解)。原八仙桥墓地西边还有消防站(今天为某消防中队驻地)以及法租界霞飞路巡捕房(今黄浦区卢湾第三中心小学),今天走在嵩山路、淮海中路上就能看到这幢红砖墙建筑。

淮海公园原定名嵩山公园,以所在区嵩山区得名,后嵩山区撤销,就改名为淮海公园至今。原墓园内举办葬礼的天主教堂以及墓园大门也应该于同时被拆除.....以至于,今时今日,如果流连于淮海公园之中,除了赞叹这里的树木繁盛之余,丝毫不会察觉这里曾经是一座外国坟山。

淮海公园内景(维基百科)

余绪

耐人寻味的是,在那个墓园改公园的时代过去半个多世纪后,远在沪北的杨浦公园及和平公园内,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石头。杨浦公园和和平公园都不是墓地改建的,却发现了墓碑石,着实诡异。

这些已经被砌成池塘堤岸的石头上书写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三个字母“R.I.P(英文“祝你安息”的缩写)”或者写着名字和日期,实在无法想象当年八仙桥公墓拖出去的墓碑石是不是就在其中……

来源:http://shanghai-manholes.blogspot.com/2010/12/yesterdays-tombstones-in-todays.html

历史的尘埃,有时会被一阵微风吹起,但微风过去,一切好像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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