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晏强/哦,那只狗

哦,那只狗

作者:晏强  

说起狗,我一下子想起小时家里养的那只狗了——其实之前养过不止一只狗。当时农人大多养只狗看家,都养土狗,原因一则没有别的品种可供选择;更主要的是,土狗好养活,吃什么都行,有肉给它们吃当然是来者不拒,没有肉的话,一根骨头甚或弄点米饭泡汤也行。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不知道从哪家邻居或者亲戚那里抱来了这只小奶狗。它棕黄色皮毛,圆滚滚肉乎乎的,眼睛又圆又黑,歪着头用怯生生天真无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只小狗。
我们没有给它取名,家人唤它时,习惯用拖长的声调吆喝一声“哦——”。久而久之,我们包括它自己都默认了这声吆喝就是它的名字。现在我就叫它阿黄吧。
父亲在屋角用砖头垒起来,垫上稻草,做成了一个简陋的狗窝,冬天天冷时再在砖头上盖上几块木板。一家人开饭前,我们总是先给它专用的破碗里盛上饭;家里来客了,阿黄会来到桌子下,围着我们转悠。这时候,我们就扔一小块肉下去,看着它衔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在我们单门独户挂在半山腰的家里,阿黄渐渐成了我和二姐的亲密玩伴。尤其是我,从小笨嘴拙舌的,不爱也没有太多机会跟同龄小伙伴玩,寡言的我和无言的它终日在一块摸爬滚打。冬天,下雪了,我堆完雪人,把冻红的双手伸进它浓密的皮毛里取暖,它乖乖地一动不动,屋前屋后雪地里满是它凌乱的脚印;夏夜,我们把竹床搬到晒谷坪里仰面躺下乘凉,就那样面对满天璀璨星空什么也不想,它则支起两条前腿坐在一旁地上,望着对面的漆黑的大山,伸出舌头呼哧呼哧喘气……
它渐渐长大了。每天放学回家途中,我总在离家还有几十米的山坡下停下来,仰头扬声呼唤一声“哦——”,声音在山谷里回响。随后,只见一道黄色的闪电循着曲折迂回的田埂飞奔而来。阿黄撒腿跑到我身前,摇着尾巴欢蹦乱跳,不时用前爪搭在我身上,嘴里发出兴奋的哼哼声。总要这样闹够了,它才屁颠屁颠跟着我,再跑过或走过迂回曲折的田埂,一起回家。
放寒假了。这天,我和阿黄去外公家玩。
外公家住在大山下,离我家有五六里路。沿途都是幽静的羊肠小道,右侧是长满松树和灌木的山林,左侧有陡峭的山坡,也有狭长的梯田。田里水干了,露出农人收割完剩下或高或低的稻茬。我们边走边玩,阿黄保持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带路,有时停下来倾听四周的动静,等我走近后,才踏着细碎小步继续前行。我现在回想起来,它这是给我担任警戒呢,只是当时我不懂罢了。
快到外公家屋后的坡顶上时,远远听到几声狗吠声。阿黄又一次停下来,竖起耳朵倾听。片刻后,它也吼了几声作为回应。很快,坡顶上的狗叫声逐渐密集起来。我们站定了,远远望见一大群或黑或黄或花的狗,伸长了脖子对着我们狂吠,哈出的白气在冬天清晨的空气中缓缓升起,飘散。我怕起来了——我以前被村里表爷爷家的狗咬过——这一大群恶棍狗堵在我和阿黄的必经之路上,寡不敌众,怎么办啊?
就在我战战兢兢进退两难之际,阿黄回过头久久地望了我一眼,随后独自走上坡顶,不理会狗群的吠叫,慢慢靠近它们,冷不防对着最前面的一只就是一口。电光火石间,只听一声凄厉的尖叫,这群乌合之众顿时四散逃窜。阿黄没有乘胜追击,它调过头朝我走过来,微微低下头,稍稍抬眼望着我,那神情里,洋溢着喜悦,还有一丝骄傲,分明还有一丝忸怩。我弯下腰抱住它,哇哇大哭起来……
又是春天,秋天。记忆中,有时它玩性大发追鸡赶鸭,有时多管闲事叼来一只小老鼠打打牙祭,更多的是趴在屋檐下无事打盹……
又一年寒假来了。临近过年,山脚下的村里不时传来几声稀疏的爆竹声。这是谁家小孩想玩爆竹了,又舍不得成串的放,拆下来一个一个点着放呢。村人家家张罗着杀年猪、打豆腐,到处弥漫着喜庆的气氛,这也是孩子们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天早上起来,不记得是父亲还是母亲或是父母一起,神神秘秘喊来我和二姐,说是商量事情。末了,他们吞吞吐吐地说,阿黄长大了,吃得越来越多,那意思是,不如趁过年把它……
要杀阿黄?!我怎么会答应!
可我从小是个听话的孩子啊。他们温言劝我,乡下的狗都是这命呢,等它来世托生为人就好了。阿黄最听你和二姐的话……
它听得懂我们的意思,不停地围着箩筐打转,不安地望向我,神情凄楚。我硬下心肠,扭过头指着箩筐示意它,你进去吧,没事。
我哭倒在它殒命的那个村前池塘堤岸上。
后来有一天,我也掉进了那个池塘里。我清楚地记得,我喝下了七口水。在我眼前一片黑暗绝望无助之际,是父亲听见二姐的哭叫,冲进池塘把我拎出了水。
冥冥中,这是阿黄在惩罚我呢,还是保佑了我使我最终脱险呢?我不知道。
死了的阿黄,身体是柔软的还是僵硬的?眼睛是清澈的还是混浊的?神情是平静的还是哀怨的?它的灵魂到了哪里?我不知道。
我当然不怪父母。我知道,在清贫的当年,他们有他们的无奈。可是,为什么那时,我幼小的心灵沉浸在深深的悲伤中,久久不能自拔?可能在潜意识里,我把阿黄看成了类似弟弟妹妹的一个家庭成员吧。
它可从来没有骗过我……
我成家以后,家里再也没有养过狗。亲戚中,大姐家养过憨傻的比熊,现在有一只文静的泰迪;姨姐家现在有一只爱叫唤的泰迪,之前还养过一只坏脾气的吉娃娃——这只狗有次把女儿抓伤了,把我气得满脸通红。这些狗,有的我当然不喜欢,有的也还算喜欢。可是,我不会再“爱”它们了。对我来说,这实在是有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味道,养过一只那样的狗就足够了。
有一天,我教当时还小的大外甥简单英语会话,刚好教到“let's go(我们走)”,这个句子谐音乡音“那只狗”。外甥听得很认真,学得也很快。让我啼笑皆非的是,学完了后,他用好听的童音问我,舅舅,那只狗呢?
那只狗呢?哦,亲爱的孩子,可是我多么不愿意告诉你成年人的世界啊。

作者简介

晏强,现供职于岳阳市某行政事业单位。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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