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泉笔记:麦收时节的山前小行之古运河、普照寺和引岗渠
梁东方
麦收时节的大地漫游总是非常吸引人的。山前大地上金黄的麦田纷纷进入收割季,与金黄的麦田相互参差的是碧绿的菜地;碧绿的菜地直观地从颜色上告诉人们,麦秋还不是真正的秋天,现在和真正的秋天之间还隔着漫长的酷暑。
在气温已经很高然而酷暑终究还没有到来的这短暂的麦收季的好时候,骑车深入山前大地,沿着乡间小路迢递而行,俯仰皆不尽之诗情画意。如果不是今天零点将防疫级别又下降了一级的话,这样穿过村庄的漫行还是不能完成的,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路口被堵着,还需要绕行;原来那些年头里可以完全随意穿行的好时光还真是让人怀念。
阳光已经灼热,但是空气还不潮湿,世界在彻底坠入酷暑之前的最后一段美好时光,就这样在眼前徐徐展开;奇妙的是,你只要投身到大地上来,哪怕是在烈日下骑车,也很快就会不再在乎被强烈的阳光直晒的热,而在自己带来的风中,忘记了季节这回事儿了。
从西北向东南倾斜着顺着地势自然流淌下来的古运河里的水是清澈的,关键是古运河没有被整修成水泥基底水泥岸的渠道,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来树木杂草自然生长的状态:流水淹没了矮草,像是洗头一样,将每一根草都顺成头发那样指向流水方向的姿势,让人站在桥上,站在岸边的树荫里,可以一直盯着那头发一样顺从的草茎看个没够。这样一份野趣,在人工的河道里,在河道形状的水池里是怎么也不会有的。古人则地势而成的河,顺应自然,引水而不强扭自然规则,及今多少年过去,依然有其无尽之效用。
当然,现在这古运河的河水,已经不再是古代滹沱河的自然流水,应该还是上游的黄壁庄水库给放下来灌溉用的,随时可以断掉,随时可以重回干涸状态。山前大地上早已经没有了自然的地表径流,这是太行山前的华北平原上的自然生态恶化的重要症结所在。没有水库里的水,就只能靠深层地下水,世界上最大的地下水漏斗区的地下水。
古运河流过的村庄,永乐、王村、同阁、南北故城……都在山前平原上依次挨着西山的山麓地带,在这个季节里,也都淹没在麦田一片耀眼的金黄之中。在其间避开主干公路的纵横的乡间道路上骑车缓行,抬头望山,低头望麦田,望麦田中间那一道河边郁郁葱葱的绿色树冠组成的长城,声息静稳,天地广袤,依稀还有亘古以来的前颜旧貌。听着音乐完全没有目的地走下去,沐浴到、体会到的都是人在季节和物候中的无尽之妙。
每逢有这样在乡间小路上自由而行,不被过多的现代化的道路和车辆打扰的时候,就总是能让人重新体会到一点点人之为人最根本的置身天地间的愉悦。这种愉悦在现代社会中已经日渐稀缺,稀缺到大家都不以为还有这么一种好状态的程度了。这种貌似无用的享受在过去大约是一种个自然而然,现在则是需要非常苛刻的条件才能凑成的;在这远离大公路又被古运河隔离出来的广袤的山前区域里,其形成的偶然,是可遇不可求的;而随时失去也是将是大概率的必然。在整个建筑终将占有全部空间的趋势里,任何古老的天人合一之境都将会是越来越少的偶成。好在现在还有,只要肯骑车慢慢寻找。
这样专门走小路的寻找,在到达裴村村东小王山的普照寺的时候,就又有一番不一样的视野。
小王山是平原上最初一座山,石头山,不高,却有气势,难得的是没有被开成矿山,基本保持圆润的自然风貌。神奇的是,你走到山脚下也基本上就是走到山顶上,因为只需再顺着台阶走上不多的几步,甚至比上到六楼走的台阶都不更多,就已经站到了山顶大庙的檐下了。
一条一条从屋檐到平台的围栏之间的经幡绳,在风中剧烈地飘摆着,一下就有了山高水长的凛然地势上的感觉。神奇的是,悬在绳子上经幡并不密集,从表面上看起来,下面绝对不会有什么能遮挡阳光的阴凉;但是真正走到经幡之下,这种一刻不停的飘摆似乎就大大增加了阴凉的面积,让人觉着甚至比屋檐下还凉爽。
站在这座小山的山顶向北是可以望见滹沱河的,在过去大河滔滔的时代,这里堪称天造地设的瞭望台。而现在站在山顶的庙宇之中,面对南山,面对两山之间的平原,平原上金黄的麦田,也还是让人无由地舒畅起来。只有十几米几十米高的小山上就有了如此良好的视野,怎么看都有点不可思议。
这小山与平原的界限非常分明,完全像是人工从平地上垒成的。只要到了山脚,就已经是平原了。平原上出家人或者只是庙宇管理者的菜地上,正一片郁郁葱葱。
望着那金黄的麦田之侧的庙宇菜地,不禁感慨:以宗教的名义也好,以其他什么名义也好,只要可以在这里住下来,住下来体会平原小山上的晨昏,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同样美好的是,中午的时候骑车随便一走就到了旁边有红顶的房子的村子里,可以在村子里的饭馆里要上一盘饺子,然后在挂满了大白杏的树下,在没有任何暑气的阴凉里慢慢地进食……
沿着山前回环的引岗渠前行,就到了向阳村口。村口的防山洪警示牌告诉人们这里是山区,这才注意到向阳村并不在山的阳面而在更宜居的山阴。高速公路大桥在村口横穿而过,大桥下的运动路径上运动器械一个挨着一个。虽然没有人,但是已经从硬件上显示山村与时代的同步性。不过村口上那种只有从地道桥下钻上来的车辆而再无行人的安静,还是能让人隐约体会到这里从既往绵延过来的传统上的安闲。
在没有公路,甚至也没有绕村而过的水渠的时代里,才是那个纯粹的山阴道上的小村庄。
顺着这条水渠,可以在半山腰一直向南走出去很远,一直到整个西山都被开了矿的地方,水渠和道路才一起被截断。当然水渠并没有真正断掉,而是被埋入了厂区的地下。
过去没有开矿的时候,只有一条完整的大渠一直在山腰上前行的时代,曾经是多么美好。那是最适度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方式,更多的改造和使用,尤其像现在这样将山体全部开采,形成了劈山救母、愚公移山式的惊人效果的破坏,实在就是太行山和山前平原上包括人类自身在内的一切生命的不堪之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