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寺一喝
一千多年前曾经繁华一片的大名府古城因为明朝初年的洪水而彻底毁弃,如今只有被称为铁窗口的西门附近的一段残垣土堆,顶上生着高高的树行像是满头乱发的老叟一样伫立在平展的黄沙平原上了。据说城墙和建筑都已经埋在了深深的地下。沧海桑田,当年舟船往来的热闹码头大名府,当年卢俊义和燕青的大名府,当年梁山好汉大闹过一番的大名府,如今竟然只是一片近于绝对平整的大地,除了有春风吹过以外,就再无任何声息。仅仅就是一千年,可以将全部的人类的一切扫荡净尽的一千年!
这让人不由得要发出空空之叹的地方,却也并非绝对只剩下了庄稼地。在铁窗口残垣城墙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座造型多少有点怪异的庙宇。似乎是为了与庙宇的殿堂的扁平化的不高耸而却在努力接近地面的设计相一致,庙宇的大院也异常宽大,宽大到像是一个跑马占地而来的庄园。
这种设计风格是和整个庙宇的发心重建之人的异国审美与传统有关的。这位来自东亚某国的痴心向佛之人,寻找传到他们国家的以棒喝为特征的临济祖庭,寻到了茫茫平原之上的历史旧地,便一砖一瓦地开始了自己的营建。
其所建者体现出来的异国情调,实际上只是当年从这里传播而去的中国古老传统的在他们观念里的特征固化而已。没有随着后来的国内传统变化而变化,反而将最古老的唐宋传统给标本一样地留了下来。所以不论是建筑格式还是殿宇内的设置,以今天国人习惯的目光看来都有些奇特。甚至连展示捐赠者的方式也很别出心裁:那些捐了砖瓦木材的,那些捐了沙子水泥的,因为需要逐渐积累一定程度一定数量才能开工,所以捐赠之物就刻意堆放在参观者经过的甬路两侧,每一堆建筑材料上都就地取材,用废弃不成形的木板薄片书写上捐赠者的姓名和捐赠物的名称数量,以明示后来之人。既是一种奖掖,也更是一种启发。
除了这样的细节之外,这座开放的庙宇予人更大的异样感是因为庙院宽大,又有由化缘所建的方式决定的建筑稀疏从而格外宽松的好感觉。没有巍峨的东西罩顶,没有那种因为每一寸土地都经过了彻底的规划和营建而来的类似城市的拥塞之感,让站在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宽松的自由。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里更像是一个返璞归真的田园之居。
据说那在大院角落里的一排整齐的平房里住着的,就是发愿重建庙宇的异国之人。站在游客止步的牌子前张望,在春天的阳光下,在平原深处的田园里温暖安静的树影横斜中,那自然而然地以宗教名义安下的家,只看外在格式就已经颇有令人羡慕的成分了:门口小田可以耕作,树下可以沐浴安静的阳光或者月光;对外可行宗教之事,对内可为学问研究。多有慕名往来者,多有虽然挣扎但不失淳朴的平原上的善男信女的钱物供奉与精神敬仰。
这样远离尘嚣而其实又身在尘寰中的人生状态,这样精神超越而物质并不脱离的生命格式,也正是红尘中的芸芸众生中相当一部分人所追求的境界!
实现理想的方式有很多种,关键的关键还是要勇于去实践,去实践头脑中的信念。而真正走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这种状态,实际上就已经是理想本身。理想只是一个过程,只是我们生命中一段按照自己的意志度过的时光。
这就是春日融融中的兴化寺予人的,无声之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