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上的流云

有歌曰《高天上的流云》，这个意象可谓美矣。然而不仅高天上的流云早已不见，甚至连高天也已不见很久了。这句很美的歌词，大有成为遥远的概念沉睡到词语里去的势头。

不成想，还有真能看见它的一天，而且不仅是这一天，这里天天几乎都能看见；只要不下雨，不晴天朗日没有一丝丝云彩。

夜里从杭州去往上海的高速上拐弯，上了嘉兴去往东海大桥的高速。汽车在上海的农业基地金山之上一掠而过，在上海东南部的广袤的冲击平原上奔驰。这些自己此生还从来没有抵达过的地方，在夜色里闪耀着的远方的点点灯光，说明空气质量已经脱离开了嘉善地区的雾霾，已经进入了东海之滨的清澈。

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陌生而新鲜的土地上的奔驰，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悠长的诗意。不论因为什么，不论正在经历什么，只要有幸在这样的时刻走过这样的地方，就已经是人生的幸运与幸福了。因为这里没有雾霾，空气污染指数几乎没有人关注，因为从来不会上百，五六十已经算高的了。这一天的PM2.5只有在华北平原上闻所未闻过的18。

没有想到上海郊区还有这样的空气质地。蓝蓝的天空上飘着白云，清澈的空气里充满了仿佛人为其实是天成的甜情蜜意。一如欧洲的碧空万里之下，是耕作的线条和植被茂盛的痕迹。在整个中国的东部都越来越多地陷入雾霾之中去的时候，这样距离中国最大的城市只在咫尺之遥甚至还有地铁相通的所在，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好地方？

到了这样如欧洲的地方，才意识到所有的或轻或重的雾霾在眼睛前面所造成的那层经久不去的蒙翳真是像白内障一样让人讨厌，而更重要还不是视觉上的含混，而是肺部的不可逆的损害终于可以在这样的地方获得暂停的机会了。

从高架起来的地铁上俯瞰，接近大海的浦东新区的广袤的冲击平原上，河网纵横，楼宇点缀，窄窄的小公路和密集的三四层的小楼，将整个大地都遮盖了起来；中间的田地和树林即使到了深冬时节也依然一片碧绿，小油菜小白菜和韭菜都还茁壮。脸色红润身材壮实的女人们，还有骑着因为海风的侵蚀而普遍带有锈色的大二八车子的男人们穿行其间，完全没有北方的猫冬的意思。

一个几千万人口的世界顶级大城市，它的郊区里难得的还有这么一种堪称纯正的乡间意象。这完全得益于地理形势的阻隔，黄浦江在相当漫长的历史时期里都将浦东从城市的发展之中隔离了出来，一直蔓延到东海的整个半岛都始终处于天高地远的农业状态。如今这里的几乎取之不尽的地块和始终如一的好空气成了城市发展最大的动力，地铁一下子就通到了海边。而发展的模式据说也会排除任何工厂，可以让这一带一直将蓝天白云的好空气保持下去。

这是一个多云的天气。多云，就是天上有很多云，有时候云遮住了太阳，天就阴了；有时候太阳从云的缝隙里照射下万丈光芒，天就晴了。在阴晴之间，全无规律，像是孩子的捉迷藏，像是欢实的看家狗在忙乱地奔突。这种多云的天气，不知不觉之间早已经远离了我们的生活，雾霾早已经将云彩的多样性毁灭净尽。

坐下来望着天上的流云，本身就已经是诗意盎然的莫大享受。走出去，走到田野里去，让天上的流云成为大地的背景，成为植被和建筑的幕布，就更是充满了人在天地间的无尽活力。

只有生活在云的多样性依旧非常丰富的天空下，人类的一切，你的生活才会拥有意义。这个事实非常浅易也总是被人忽略。以为在雾霾之下的忍耐，丧失掉一部分生活，丢弃一些生命中的时间，未来还能换回想象中理想的生活，在云的多样性非常充分的天空下的生活。实际上，过去的就过去了，正在经历的就是正在经历的。改变固然可以期待，但却总是要用生命中时间为代价。

能在这样高天的流云下置身一刻，人生也不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