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火车去北京

坐着火车去北京,曾经是特定政治氛围里的赞歌形式之一种。它的妙处就在于,字面上的意思只是使用某一种当时还是很先进很新鲜的交通工具去往一个目的地而已。好记能记,完全没有强硬地涂抹上去的口号色彩。随着时间的沉淀,当它逐渐就只是成为字面上的这个意思本身的时候,再次使用,竟然还是能隐约地体会到其背后远比字面意思深远得多的文化延伸。让人不仅对那个地方,对那个地方曾经的圣神与今天虽然降解了神圣而依旧不无神圣心怀激动,而且就连这交通方式也竟同时被赋予了由时代深处奔驰而来一般的“异形”色彩。

这是我坐在G6374次列车上,以每小时三百公里的速度向着北京奔驰的时候头脑里一闪而过的一个念头。这时候,地倾东南,山起西北,太行山与华北平原相交相携的盛大景观正在晴朗的天空下扑面而来又迢递而去,其来去之迅速,其场面之广袤让人目不暇给,临窗而坐,端详凝视都嫌不足,竟至于一路都没有和邻座的同行者说一句话。

太行山黛色的山峦,一直绵延,其中一两组高峰就足以让整个火车的行程都不离它们雄伟的视线。保定西北的狼牙山,北京西部的灵山百花山,在整个火车行程中一直在南北两段成为整个大地的参照,高铁快速的位移也仅仅是在它面前一个小小的角度上奔跑,奔跑上好长好长时间才会出现对于它们明显的视觉变化。这样一直仰望着高峰,一直从平原上仰望着高峰的行程实在是太吸引人了,让人目不转睛,不忍转睛。

高铁的路基普遍比地面高出数米,这个高度已经足以让人的视野超过庄稼和树木、房屋和道路的顶部,可以由此超越素常走路开车甚至是在普通铁路上坐火车的时候的视觉障碍,望见平常很难望到的远方。

被庄稼的绿色和树冠的绿色所装点满了的大地,好像因为隔着玻璃就具有了某种图画的纯净性质,不再有现实中的残缺和不完美,变得整齐而秩序,变得条块分明而又张弛有度。所谓大地美学,与观看的视角有着重大的关系,就连无人机的俯瞰可能也不及这高铁上快速移动中的视角来得更神奇。

在速度里我们将看到变形的世界,而所谓变形的世界也只是说与我们静止状态、低速状态里的所见所闻不一样,并非就不真实。它有着它的速度概念下的真实,因为那样的真实更新鲜,所以甚至会因此而更美。

当然所有的一切的前提是没有雾霾,定州雾霾很严重,窗外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模糊不清之中;河北的雾霾在越过了涿州以后突然消失,行政界便是雾霾界,这是特色国情仿佛能改变大自然之一例也。当然雾霾并非自然,而纯是人为。说明要消灭雾霾其实并非不能,而仅仅是为不为的问题而已。

没有雾霾的北京在高铁的尽头,在好看的层云之下,还在让人猜度着其熙熙攘攘的复杂与纷纷扰扰的机巧的时候,就已经置身到了只能挪步前行的检票口,又挪步到了围栏复杂的地铁口。地铁口给充值卡充钱的队伍和购买一次性单程票的窗口有相当一段距离,让初来乍到的火车旅客盲目地排到了大队伍的后面。而在排了很久才终于明白过来的人们转身冲到一次性票口的时候,到底在哪里下车的问题又使相当一部分人陷入了不得不用家乡话大声争执的焦灼之中。

这便是已经坐着火车抵达了的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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