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笔记：一幅好看的街景

梁东方

下雪了，街道上有了湿润的意思。颜色上也不再只是雾霾笼罩下的脏污的灰暗，而有了正常的阴天里才会有的层次感。

让人兴奋起来的首先是空气里的湿润，在一块干旱常年唱着独角戏的土地上，湿润是多么难得的享受。鼻子和嘴、面孔和头发，都可以浸润在柔和细腻的抚慰中，干裂和冒烟似的痛立刻消失，代之而来的是可以让心绪弥漫起来的无边无际的洇润。

在降水越来越少的沙漠化进程中，任何一次降水都是对这一让人无可奈何的进程的挽救，虽然每次挽救都无济于事，但是有挽救总是比没有挽救要好。何况，在这样的挽救式的降水里，我们还可以回味一下既往不这么干旱的时候的好时光。

临街的店铺，店铺前的行人车辆都突然具有了一种镜头感，像是某个精心制作的影视作品里的唯美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是刻意之作，甚至即便是再高明的布景师也难以达成的一种自然天成的妙境。

雪花从路边的天空中飘摇而下，追不上倏然而过的汽车，却可以追赶上低头快走的人们，在路面上留下一步一个脚印的痕迹。这些痕迹因为过于新鲜，过于立竿见影，而有了一种很有谐趣的意味。它像是小孩子的游戏，但是却已经强制所有成年人参与了。不禁就会让人想到捉迷藏，就会去找，看树干后面是不是藏着他们硕大的脑袋和小小的身躯。

顺着一动不动的树干向上看，高高的树枝上没有一片叶子，却因为小雪清洗了天空而将每一根枝条都很有力道地舒展在了头顶这块大画布上；根根枝条都很清晰，都没有任何萎缩灰败的意思，都像是正在孕育，正在信心十足地静静等待，等待不久之后骤然而至的春风。这些枝条疏密相间，粗细过渡自然，没有了叶子也像是依然有一种蓬蓬然的生机。

小雪落在树干上，树干略有倾斜就可以将其中的一部分保留在树皮皴裂般的缝隙里，形成一道道白色的垄。这些树皮上的白色雪垄，很像是深山老林里的青苔，“苔痕上阶绿”里的青苔。这让人很是惊喜：在每天都走的街道上，在每天走每天都没有任何感觉的街道上，居然就有了美不胜收的观感。

在生活里，不说每个场景，但是终归是有一些场景是有自然的画意的。这是我们在课本里曾经憧憬过的未来的生活中的一个似乎不必多想也一定会有的必然，但是只有我们真正置身生活之中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要想在这样普通的生活化的街市里找到一幅堪称景色的场景，很难。

我们的城市寸土寸金，草地水域树木都在围墙圈起来的公园里，都在远离城市的郊外；而雾霾倒是无分彼此，近乎永远笼罩在任何地方的人的头顶上。我们的城市所有的土地都被视作地块，都是以可以出售给房地产公司和暂时不可以出售来进行区分的土地性质。所以绝对没有闲地，不会为没有用的风景留空间、留地皮。我们的城市就只是回应了可以让人在其中运转着的要求，而不是让人在其中生活，遑论审美地生活。

如果能将生活中上班下班买菜逛街等等各种寻常的场景都染上现在这样的美感，并且把这样的美感均匀地分布到四季里去，那就真成了理想化的幸福生活的构成要素了。

在远方，一定已经有实现了这样的理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