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话的形成
成都话的形成,是在古蜀语的基础上,受中原文化及移民方言的影响而成。古蜀国灭亡后,以北方文化为代表的古汉语,对成都话影响颇深,以致如今仍然保留一些普通话中已没有的古汉语词汇在成都民间。
二,古蜀语的传承
古蜀地历经多次战乱,多次移民,虽蜀方言受移民方言冲击,但古蜀语仍然传承下来。虽然没有古蜀语的全面记载,但在一些典籍中可以看出:
老革革,如今成都话用来形容人老皮肤枯槁,此言在三国蜀汉时就有。《三国志.蜀志.彭羕传》载,广汉人彭羕为蜀汉治中从事,此人骄傲自大,看不起同僚。他听说刘备要降他的官,叫他去任江阳太守,便不满地在马超前骂刘备为“老革”。革,原指古军用革甲、革带,用以形容老态。如今简阳河西仍称独身老男人为老革。成都话进而在词尾迭用,发展而为老革革、蛮革革、麻革革、粗革革、沙革革、涩革革等;
抱鸡婆打摆子,《蜀语》、《蜀方言》均注“鸡孵卵曰抱”。此词如今在成都使用得非常普遍,有关谚语、歇后语有: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个抱鸡母;抱鸡婆打摆子-又扑又颤;抱鸡婆抱糠壳-空欢喜;老母鸡抱窝-紧倒不醒;鸭子抱蛋-枉费心机;
苏东坡成都方言诗,苏东坡《和述古冬日牡丹》诗中有:“一朵妖红翠欲流,春光回照雪霜羞。化工只欲呈新巧,不放闲花得少休。” 中原文人不知“翠”为何意,为何将红与翠放在一起。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就说:“东坡《牡丹诗》云:‘一朵妖红翠欲流’,初不晓‘翠欲流’为何语。及至成都,过木行街,有大暑市肆曰:‘郭家鲜翠红紫铺’,问土人,乃知蜀语鲜翠,犹言鲜明也。东坡盖用乡语。”此词一直保留在成都方言中,今成都人仍将“色彩鲜明”说为“翠”,或“鲜翠、翠生生的”。
蠚(音he)麻,宋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七云:“川峡间有一种恶草,罗生于野,土人呼为蠚麻,其枝叶拂人肌肉,即成疮疱,浸淫渍烂,久不能愈。”难怪传说张献忠用蠚麻搽屁股后,发誓要杀绝四川人了。如今成都人乃至全川仍叫其蠚麻。还有谚语曰:惹不起蠚麻惹蒿蒿,意为找弱者欺负。
胡豆,江浙一带称蚕豆,广东称马豆,唯四川一直称胡豆。早在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谷部-蚕豆》及《太平御览》就有‘胡豆’的记载。因其是张骞通西域带回,故成都人乃至全川都称之为胡豆。
明清时期,是奠定现代成都方言系统基础时期。该时期成都话的语音、词汇和语法,已和现代成都话差别不大。如明张位《问奇集》中道:“西蜀(方音):怒为路,弩为鲁,术为树,出为处,入为茹”,即n,l不分,没有卷舌音;清张慎仪《蜀方言》就记载成都人将屁股称为“沟子”、计值称“估”。至今,成都人仍然称不醒世的人或小屁孩为“青沟子娃娃”。民间流传的神童诗里有:雪落满山坡,进房把屎屙。风吹沟子冷,留点明天屙。
三,古汉语的传承
历史文化的发展,使许多古汉语词语消亡。但成都话中却保留不少古汉语词语在民间。有的古汉语词语,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不用了,成都话中却奇迹般保留下来:
相:省视、查看,见于《尚书.盘根上》,今成都蒲江仍然说“相一眼、点相一下;
让:责骂之意,见于《左传.僖公五年》,今成都周边许多地方仍然用此语,如“让他一顿”;
睹:看、见,见于《礼记.中庸》,今成都邛崃仍然说“睹热闹”。
瞩:看,语出《类篇》。著名诗人流沙河去大邑乡村,遇到一位乡村妇女对他说:“街上闹热,你不去瞩一瞩?”一个文人听见一个村妇对他说古语,莫不令他对之肃然起敬;
这样的事例很多,比如如今成都人称动物血为“血旺”,即来自《说文.血部》;煪,烟熏,来自《广韵.尤韵》;睃一眼,急速看一眼,来自《玉篇.目部》。据流沙河先生考证,成都人爱说的“恍兮惚兮”,出自老子《道德经》;糊里糊涂,本是“弗虑弗图”演变而来,语出《诗经》;民间骂人“和二流”,出自《论语》“君子和而不流”。
有一种小孩玩的游戏“猜麻妹儿”,即将铜钱转动后用手盖住,叫对方猜上面是铜钱的正面还是反面,正面称‘麻’,反面称‘妹儿’。笔者儿时常玩这游戏,但不知为何正反面分别叫‘麻’和‘妹儿’。后看有关学者考证,古时对钱的正面称‘幕’,反面称‘曼’,典出《史记.大宛传》及《汉书.西域传》。由于习俗及方言发音特点,‘幕’渐变为‘麻’,‘曼’渐变为‘妹儿’了。
另一种情况是一些古词语在现代汉语及成都方言中都同时保存,但某些义项已不见于普通话,即普通话中已不用古义,成都话中却保留下来,如:
偷儿,指小偷,如今成都人常用,见于《晋书.王献之传》;
肚皮,即肚子、腹部,见于《敦煌变文集.不知名变文》;
搧,击、打之意,如成都话中说的“搧你几耳屎”,即打你几耳光。这搧出自《广韵.仙韵》;
桴炭,木材烧成的炭,见于白居易《和自劝》诗;
撇脱,洒脱,干净利落之意,出自《朱子语类》;
打整,打扫、收拾、整理之意,见于元郑廷玉《金凤钗》;
打眼,显眼,惹人注意,出自汤显祖《牡丹亭.骇变》;
歪,不好,不正当,成都人至今称某商品是“歪(Y)货”,某人有点“歪”,此字见于宋代汪云程《蹴鞠谱.圆社锦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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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话中许多被认为是方言俚语或俗语的,却是积淀了深厚中华古文化的雅语。正如流沙河先生所说,蜀人俗语亦雅!
四,移民对成都方言的影响
成都是个移民城市,从秦灭古蜀至今,经历了十次大规模的移民,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清初的“湖广填四川”。成都方言受移民方言影响颇大,最显著的是受湖广(湖北)的楚方言。如今许多成都人都认为自己的祖籍在湖广麻城县,麻城方言对成都方言的影响可谓最大。民国24年《湖北麻城县志.方言》收集当地方言词229个,竟有158个(约占69%)与成都话相同。此外,湖北其它地区、湖南、广东、江西、福建等地的方言有不少留在今成都方言中。
拌,弃也。楚凡挥弃物谓拌,如今成都人仍将‘摔’、‘丢弃’说为‘拌’。如李劼人《大波》三部:“吴凤梧重重地把一双竹筷朝桌上一拌。横起眼睛,凶得像要吃人似的。”;
踞,音ku,或gu,表蹲,湖北黄州等地语。如今此语在成都乃至全川广为使用。如川剧《五台会兄》中杨延德唱词中就有“但见乌鸦踞几堆”;
沤,音ngo,如今成都人说‘沤醪糟儿’、‘把衣服沤烂了’,这‘沤’也来自湖北,湖南长沙方言‘犹谓以水渍物曰沤’;
鸡公、鸡婆,成都人将母鸡、公鸡称为‘鸡婆’、‘鸡公’,此语见于湖北多地;
灶屋,成都人称厨房为灶屋,此语来自湖北秭归;
寡,成都人说‘只是’为‘寡是’,源于湖北。如今湖北天门仍用此语;
亮火虫,成都人称萤火虫为亮火虫,见于湖南长沙等地;
脚猪,如今成都人同长沙人一样,称专用于配种的公猪为‘脚猪’;
子鸡、子姜,指嫩鸡、嫩姜为子鸡、子姜,见于广州等地;
猋,音biao,指液体喷出。如成都童谣:又哭又笑,黄狗儿猋尿;属福建等地方言;
肋巴骨,即肋骨,如今成都人与南昌等地方言同。比如俗语:你说话净抵人家的肋巴骨,即触人痛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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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例太多,于此无法一一例举。
随着普通话的推广,如今成都年轻人时兴说普通话。普通话的发音已对中青年一代产生很大影响,一些传统的成都方言已不再流行。比如以前成都人说‘上街’的街,发音为‘该’(gai),现在都说‘街’(jie)。老成都说‘曲艺’、‘戏曲’,其‘曲’发音为‘却’(qo),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很奇怪。我一个朋友对他的儿子说要去看‘却义’,他儿子居然问他“什么东西是却义”。我朋友骂他:“你是地地道道的成都人,居然不懂啥子叫却义!”其实这并不奇怪。时代在发展,方言也在与时俱进。方言不会消亡,但会随时代变化而变化。正如扬雄在《方言》中记载的许多蜀方言,如今已不再应用一样。方言是一种地域文化,或民俗文化,它总会在现代文化浪潮中繁衍、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