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记录:第一起对日民间诉讼案首席原告耿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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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阿丘:昨天我们已经说了,这个星期的《社会记录》要为您讲述一系列的中国受害者对日的诉讼故事。昨天的故事里我们讲述了当年的,被绑架劳工刘千老人对日本三井公司的起诉,今天我们介绍的是另一位老人------中国战争受害者,第一起对日民间诉讼案的首席原告,耿谆。
影像:耿谆和遇难劳工家属在日本大馆市参加悼念活动。
遇难劳工家属:我要看我爹爹的名字在哪里,爹爹呀!
主持人阿丘:在他的故事里,在他当年和今天的经历中,除了他的遭遇和诉讼历程,我们还将看到不同的日本人,日本内部不同的战争态度和历史情感。
影像:耿谆1995年对鹿岛建设起诉时的场景。
耿谆:鹿岛组直接迫害我们,鹿岛组应当承担完全的责任,事实俱在掩饰不了。
解说:这位老人名叫耿谆,他是中国战争受害者第一起对日民间诉讼案的首席原告。1995年6月28日,以耿谆为首的花冈受难者原告团,向东京地方法院提出起诉,状告当年的加害企业鹿岛组,也就是今天的鹿岛建设。1997年12月10日,东京地方法院对花冈诉讼作出了一审判决:驳回原告的一切请求,原告败诉。随后,耿谆老人写下了这几个字,表达自己的心情。
影像:耿谆老人写下的几个大字:东京法院失公道,战犯鹿岛罪不容。
解说:从东京地方法院一审判决到现在,8年过去了,耿谆已经是91岁高龄的老人,对于60年前,在花冈所发生的一切,他仍然记忆犹新。1932年,耿谆参加了抗日军队。1944年5月,在保卫洛阳的战斗中受伤被俘。1944年7月,耿谆和300多名难友一起,首批被押到日本秋田县的大馆市,随后,又有两批劳工到达这里,共有1000人左右。耿谆任当时的劳工大队长,这就是当年耿谆他们居住过的花冈町中山寮,劳工们住在用木片搭起的工棚里。当时,中国劳工每天的劳动时间,超过16小时。即使是严寒的冬天,劳工们穿的还是夏天的单衣。吃的是用橡子面做的窝头,就是这样的食物,还不许吃饱。
耿谆:我们的人饿得都失去理智了,走到路上看到苹果核,弯腰就去拾,日本人拿着那棍子,往那头上敲着也要拾,你说那人谁会没脸面,那是饿得太狠了,简直饥荒得太狠了,只要是,走到那树旁边,捋树叶,也不怕手疼,捋着树叶就往嘴里吃。人都饿成那样了,把我们都对待成那样了,所以这个没有说,这要是不亲身经历过,说这他们都不信呐,这简直是奴隶连中国的牛马都不如,中国人的牛马,你想让它下地干活,还让它吃饱,你说这样子虐待中国人。
影像:了解这段事实的日本画家的画作,表现了花冈劳工当时的情景。
解说:这是了解这段历史事实的日本画家对当时的情景进行地描绘。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倒下去的中国劳工接连不断。
耿谆:开始的时候是,隔两天死一个人,隔两天死一个人,一进入冬天的时候,天天有死人,到了第二年二三月间,一天死三个四个人,死三个四个人,到那暴动之前的时候,一天都死四五个人,一千人就死去二百人。
解说:随后发生的一件事,促使耿谆和700多名中国劳工下定了暴动的决心。
耿谆:有一个人是八路军战士,他是河北人,他叫薛同道,上工的时候蹒跚着东倒西歪,他简直就走不动,一个日本妇女扔给他一个米团,谢同道还没有吃到嘴里,就让那个监工看见了,说他是偷人家的饭,回来的时候到了晚上,把七百多人一下集合到一块,把薛同道拉出来搁当中,拿出那棍子、皮带,说他是小偷就打开了,这个打过来,那个打过去,一会出来一个人,拿着一个鞭子,几下子就把薛同道打死了。这时候旁边有人说,队长你看他拿的是啥鞭子,(这个鞭子)我见过,就是公牛生殖器做的,在地下坠上一个砖头,搁那外边的房檐底下晒着,他这样子打咱,你想想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中国人,再一说,我们是那文明古国的人,这样子虐待中国人,(拿着)这些东西简直是侮辱人,就是为了这尊严,啥都不想了,为了叫他看看,中国人会站起来,中国人不是让你一下子奴役到底,七百人掉头在所不惜,这就是义无反顾了,六月二十七日夜里十一点钟开始暴动,杀日本人暴动。
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
解说:但是,在日本本土,暴动,也就意味着死亡,因为他们根本无法逃脱。但是,为了中国人的尊严,700多名劳工还是作出了必死的选择。当时,他们的计划是:第一步,杀掉日本人;第二,到日本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要好好吃一顿饱饭;第三,集结到海边,大家一起集体投海自尽。就在他们计划好一切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这两个日本监工却使他们改变了计划。1987年,在离开日本42年后,耿谆老人和花冈事件的幸存者和遇难者家属,重访日本。在迎接耿谆一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位行动不便的日本男人,他就是当年在花冈的日本监工越后谷义勇,当时,劳工们叫他小孩太君。
影像:“小孩太君”越后谷义勇与“老头太君”石川中竹当年的照片。
耿谆:小孩太君叫越后谷义勇,他才19岁,他(当时)在那管理着粮食,(大家)都上工了,他偷一点出来给炊事班,叫给病号熬点稀粥喝,那个老头太君叫石川中竹,跟着他干活的时候,他叫你歇着,叫你休息,他知道咱的人都饿着肚子,他就说,就是歇歇的意思。他有这个同情心。
解说:对这两个有良心的日本监工,中国劳工们一直心存感激,而他们计划好的暴动时间又是他们俩当班的日子,为了不伤害他们,中国劳工们打算将暴动的时间推迟3天,也就是两个日本监工休班的时候。但是,推迟暴动的同时也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耿谆:想着,推迟这三天,要是有人这三天里头有变化,这简直不可思议,几百人的性命不得了呀。
影像:了解这段事实的日本画家的画作,表现了花冈暴动的情景。
解说:就这样,700多名中国劳工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们计划好的暴动推迟了整整3天。
耿谆:1945年6月30日夜,700多名手无寸铁的中国劳工,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花冈举行了暴动。
解说:日本军警出动2万多人进行镇压,耿谆带领队伍,上了一座名叫狮子森的高山,日本军警把山团团围住,耿谆自杀未遂,和其他难友一起被捕。暴动失败后,700多名中国劳工,被迫跪在这个广场上,长达3天3夜,100多人在日本军警的折磨下失去了生命。这,就是震惊了世界的花冈事件。
耿谆:这是中国人在花冈做这一件事情,这就叫花冈暴动。那一次暴动,我们出去的时候还有七百多人,我跟大家相约,我说咱出去了,跟拿枪杆子的干,我说日本人民还是无罪的,手无寸铁,我们不能随便杀人,我们是秋毫无犯。所以以后我们走了,他们怀念我们,他们自觉地就把碑立起来了,他的意思是中国人可敬,他们日本人到中国又杀又抢,三光政策,咱中国人饿着肚子,咱都是被饿死的人,咱没有上群众家找口饭吃,所以他说,这中国人真可敬。
解说:1963年,大馆市为花冈惨案中国死难者树立了这座中国殉难烈士纪念碑,纪念碑的后面刻着418名殉难烈士的名字。从此,每年的6月30日,也就是当年劳工们暴动的那一天,大馆市都在这里举行有各界代表参加的悼念仪式。1987年,花冈暴动幸存者和遇难者家属第一次来到这里。
影像:耿谆和遇难劳工家属在中国殉难烈士纪念碑前进行悼念。
遇难劳工家属:我要看我爹爹的名字,在哪里?爹爹呀,我心里不好受,我真的离不开你,我的爹爹呀,几十年了,我们没有尽孝心,今天我来了。
解说:就在距离这座纪念碑不远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纪念碑,它是由大馆市的日本老百姓自发捐钱设立的。自从耿谆第一次访问日本之后,只要得知耿谆来到日本的消息,当年被劳工们称为小孩太君的日本监工越后谷义勇先生都会赶来和耿谆见面。
影像:耿谆看望越后谷义勇,越后谷义勇多个大哭的照片。
同期:欢迎你到中国去,以后再到日本我再来看你,以后我会常来看你。
解说:尽管因为身体的原因,越后谷义勇先生已经说不出话了,但每一次见面,这样的镜头都会重复出现。回想当年在花冈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人能说清他们内心的复杂情感,但是,从这样的画面里,我们能感受到的是,人和人之间,到底需要什么。
解说:位于东京银座的东京华侨总会,保存着一套资料,它们都是在大约半个世纪中,除了极少数人之外,人们无法看到的记录。日本战败后,为了应付同盟国对日本战争罪行的追究,日本外务省对强征到日本的中国劳工情况进行了秘密调查,整理成外务省报告书,一共制作了20套并作为极密文件保管。1950年,日本外务省决定把报告书全部烧掉。但是参与制作外务省报告书的几名调查员,悄悄地把其中的一套送到了东京华侨总会保存。
影像:日本东京华侨总会保存的外务省报告书。
陈琨旺(日本华侨总会会长):他们开始还以为,是一次普通的调查,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受害者那种悲惨的状况,却使他们不停地流泪,虽然他们并不是加害者,听说,当时这些资料一共制作了20套,其中有的交给了日本政府,有的给了调查团的负责人。但是在这些调查人员中,有些非常有良心的日本人,他们认为手中的这些资料,并不是属于自己的,要好好保存下来,总有一天,必须把这些事实告诉中国人。
解说:这是外务省报告书上的日本地图,上面写着135个事业所和35家企业的名称,中国劳工全部被分布在这些事务所里,从事着挖煤、采矿、装卸以及飞机场、发电厂等为战争服务的劳动。这35家事务所,有许多名字,至今提起来,中国人还是非常熟悉的。被强迫到日本做劳工的中国人为38935人,在一年半左右的时间里,共有6830人死亡。50年代初,日本曾经在许多地方对遇难中国劳工的遗骨进行过大规模的挖掘。这是1954年,在日本市兰挖掘遗骨时的真实镜头。1953年7月1日,在花冈殉难的418名劳工和其他难友的骨灰一起,回到了祖国的怀抱。随后,2000多名遇难劳工的骨灰分9批从日本运回天津塘沽港,当时任中国红十字会代表团团长的廖承志专程前往塘沽港迎接。遇难劳工的骨灰被存放在天津抗战烈士纪念馆的骨灰堂。这一个个发了黄的骨灰盒,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是儿子、是父亲、是丈夫,是家里的顶梁柱,更是家中无法割舍的亲人,而在他们的背后,是一个个破碎的家庭。在这个骨灰堂里,存放着2322人的骨灰,像这样旁边放着鲜花的,表示已经有亲人找到了他们,但是,这样的家庭只有58户,2322人中,绝大部分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亲人。为纪念6830名死去的同胞,天津抗战烈士纪念馆专门建了这个名录墙,6830名遇难中国劳工的名字全部被刻在上面。2005年4月17日,在朋友的陪同下,耿谆老人来到河南洛阳烈士陵园,纪念在60多年前死去的战友们。如今,耿谆已经是91岁高龄的老人了,那些仍然健在的中国劳工也已经越来越少。但是,那些珍贵的档案资料,那一个个刻在墙上的名字,将会永远留给我们的后代。
主持人阿丘:中国人,日本人,一衣带水的邻邦,但历史上却屡次留下后一个民族对前一个民族的伤害。但我们也看到了,这个民族并非所有的成员都参与了屠杀,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心存良知,通过耿谆老人当年的故事,我们尤其感慨的是:一群被侵害的中国人,在反抗侵害、准备赴死之际,也没有忘记善待和保护日本人中的这些善良者。事实也证明,他们和他们所代表的更广泛的日本人,也用诚实的忏悔和反思回报着曾被自己同胞伤害过的那个民族。我想,真正的中国人和真正的日本人,两个民族的友谊和希望,也就寄托在这儿吧。
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社会记录》周一至周五22:05首播,次日4:40,16:30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