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随笔:他们真好,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见一点对命运的屈从
长逝的光阴
文/何旭冉
几个月前,我的朋友圈被几位学长学姐们的毕业感言占满,寥寥数语,都在为大学四年作最后的告别。从2019年第一次见面,到今年一点点地目送着他们离开,我们的相识如同浮光掠影,呼啸而过。就像从未想过自己会毕业一样,我也从未想过他们有一天竟然也会离开我的世界,去到一个与我再也没有接触的地方,安营扎寨。后来的生活,也不会有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影子。有些分别尽管不会让人落泪,却会令人在无数次的回忆中,感慨曾经相处的岁月,真是如流水般匆匆消逝后,便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了。
三月份的时候,我在读台湾女作家龙应台的经典著作《目送》。记得我们的高中语文报纸上还刊登过《目送》中的一些散文,我做了笔记,一字一句地摘抄下那样沉稳的情感,那样深邃的文字。面对生死的时候,总也离不开的是目送;送孩子出国留学的时候,总也做不到的是目送;当父母在床上病逝,总也忘不掉的,是一次又一次泪洒当场的目送。在人生的大彻大悟面前,龙应台身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女儿,表现得冷静又感性。很多作家喜欢把死亡写得悲恸万分,读完他们的文章会陷入久久的沉痛之中,难以抽离。但是龙应台的文笔就像是用一根针在织一条细密毛衣一样,毛衣即便扎了无数次的针,也不会有一丝的疼痛;她的文字中即便写过诸多的离别,也未见其哀悼。她的伤悲如游丝,隐秘地铺展在天空的一角,隐秘的只有风雨才知道。
在雨中送别父亲之后,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不必追,不必追。这是最后一次的目送,今生今世,永远都记得,永远都晓得,这是她与父亲最后一次没有轮回的目送。
人生总要经历一些生离死别,才明白即便人的一生之中日出永远是那样的壮丽,日落却又如此的凉薄。一个人到了桑榆暮景,颤巍巍的如风中之烛,看着太阳收尽它的最后一丝光线,对这人世间挥手作别,便下意识地觉得明天它再也不会出现了,今晚他可以继续望见满天繁星,俯身去触摸大地,却不能继续像欣赏明月和星光一样,去欣赏新一轮冉冉升起的初阳。龙应台的父亲在晚年被子女勒令不准开车,但是不再开车了之后,父亲却一个人悄悄地老去,悄悄地走进了他人生的衰败期,变作凋零的枫叶,不能灿烂地开到万籁俱寂的深秋。
我经常去学校的操场上散步,操场外种了几棵大梧桐树,枝叶繁茂,使整个树冠看起来如同撑开的巨伞一样庞大又浓郁。到了晚上,橘黄色的灯光挤满了梧桐树叶,中间流泻出来的光芒就像是树叶熊熊燃烧时独独露出的两团耀眼的火焰,煞是好看。跑道上人影绰绰,白天冷清的场地在夜晚格外喧闹,一群怀着梦想与激情的青年在深蓝色的天幕下不约而同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跑,任时间浩瀚无涯。
那真是生命最灵动的样子,他们的青春树梢上挂着一轮永不沉没的太阳。苍老总是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得像地平线一样望不到窄窄的边缘。青年们用生命最大的能量,来造一个用任何艺术都无法表达的青春岁月。
有时候,一个哭泣的人也可以来到这红色的跑道上,边跑边落泪。夜晚是一条黑色的河流,河流中流淌的泪是无言的泪,河流中漂浮的孤独是一个人的孤独。在这样的暗夜里,谁也看不见你脸上的喜怒哀乐,内心里遣散不掉的虚无与孤独仿佛就在这连绵不断的脚步中迸出了新鲜的绿色,盛放出无数个嫩绿的枝丫。当眼泪逐渐被风干,你举步走出这条跑道,心中已经长出了一棵象征着欢欣的大树,为岁月而生长。
少年与老年,就像一对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宇宙间所有的灵魂都无法在这两个时期与自己背道而驰。你可以从光芒万丈的少年逐渐走向日薄西山的老年,却无力将时间的指针拨回到最开始的那个阶段,光阴如同细沙从指缝间匆匆滑落,捡不起,拾不尽。在人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远得很多人都渐渐离你而去。在十字路口左右徘徊时,你就已经找不到回头的路了。风沙吹走了深深浅浅的脚印,将往事逐一埋葬。
生命中有多少值得留恋的,都被时间掩盖。
我也曾见过这样的老人,七十岁的高龄依然精神矍铄地在体育场上与年轻人一起打篮球,或者是在阅览室里安静地翻看一本书籍,或者是在广场上独自一个人拉着二胡,四周围了一圈人默默聆听。在一个夏日炎炎的中午,我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忽然听见一家音乐馆里传来一阵活泼的钢琴声,朝里望去,一位须发全白的老人正在座位上认真地弹着钢琴,灵动的手指依然像青年时候那样敏捷。这些追求艺术的老人们,不为人知的过往里定藏着一段深刻难忘的人生故事,他们弹出来的音符都在讲述过去数十年的筚路蓝缕。我们在一边听着他们演奏,也是在看一桩桩尘封的历史在眼前缓缓打开。
他们真好,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见一点对命运的屈从。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灰尘,阳光下弹琴的老爷爷闭着眼睛享受生命赐予的旋律,脸上淡淡的神情气定神闲。
人生有诸多选择,或许他们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
或许离别有时也并非只有黯然神伤,步履迷茫。相守的也并非只有情浓意浓、纸短情长。
万丈红尘里,我歆羡的,不过是年少时候那屈指可数的几年光阴而已。
责任编辑:胡春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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