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论诗之四

爱迪生说,“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是中国的唯物主义者们最擅长的就是能够活生生地手起刀落,把这完整的一句话切一个有头没尾,来一个断章取义。殊不知后面还有一句话:“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重要。”

写诗也一样,百分之一的灵感最重要,但是也绝不能忽视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在写诗和读诗,背诗和抄诗中,读,背,抄 是因,写才是果。如果我们忽视了因,只注重果,那么这枚果子一定会像荒于管理的果树上结出的果子,不够甜美。笔者二十余岁时,《唐诗鉴赏辞典》上别家不说,单说李商隐的诗,抄写足足四遍有余。那时候因为没有接触到微信这样的诗词展示平台,闭门读书随处净土,心能静得下来。但如今卷入这般诗词洪涛之中,只能边读边写,为写而读。也就是说,这时候的读诗,是为了写诗而服务的。

这种为写而读,不要说对新手而言,即使是经常作诗的人,那个能赶得上李商隐呢?连李商隐作诗,身边前后左右都要摆满了各种书籍,难道我们真的以为他只是从书里面找典故吗?我想未必。本来这些领悟属于三口不言,六耳不宣,不不不,应该是二口不言,四耳不宣,死了也要带进棺材里面的,没有听过元朝的诗人元好问这样说: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出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这根金针就是每个人写诗的独门武功,绝学秘笈呢。只是笔者无意江湖称霸,也不想去华山或者峨眉论剑,只想做一点好事,作为一千三百善的一个零头,所以就来一个倾箱倒柜了。

但是笔者也担心,如果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本秘笈,每个人也都是秘而不宣的,一旦由那个会喊出国王并没有穿衣服这样真话来的小孩说了出来,反倒会像撞衫一样地发现,其实各家的秘笈原来是同样内容的一本秘笈呢!但是对于饶舌的人来说,不,我本人并不会饶舌,我只会饶笔,就算有头发丝儿似的不一样,也足够写一篇万字研究报告的。

下面就开始研究了:

写作之前的阅读,是为了更好地进入状态。首先是为了进入古汉语的语言状态。诗词属于古代汉语的范畴,我们平常所习惯的都是白话文,说的是普通话,古今之间的区别之一在于,古代汉语是以字为单位,而白话文是以词为单位。比如我们先来读几段:

暗水穿苔,游丝度柳,人静芳昼长。

帘影移香,池痕浸绿,重到藏春朱户。

都是一字一意,即使诗词里面也有很多常见词语,但是在我们的意识里,要知道并熟悉这种一字一意的语言组合方式。否则便容易全部写得松散,或者写得浅显。因为一个句子里面的容量少。一般写古风诗或者律诗,起手第一句或第一联是可以这样写得古拙、高古一些的。比如杜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第一联:“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北征》第一联: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洗兵马》第一句:”中兴诸将收山东“;《丽人行》:”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所以古人一般起手句松松散散交代时间,或人物,或地点,反而显得有古意。

总之,首先是为了获得诗或者词的语感。语感是一种非常珍贵的东西。笔者以前在多种文体之间相互转换,转换之时,便需要在另种文体中寻找优秀作品多阅读,从而获得写作的语感。

写作之前的阅读,可以酿造一种心情,心境。当然我们也可以放一段音乐,利用音乐之美,以及文字之美,将心境调整到写诗的状态中。

其次,写作前的阅读,可以从大量词汇中获得写作中需要的意象。不过这种理论表面上说得通,实际操作中并不一定好用。除非我们不在意写一堆词语堆砌的垃圾,只要平仄有的填就行,像有些人游戏文字,无所谓艺术创作。艺术创作大到一部小说,小到一首小诗,都是有线索,有主题,有意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需要进入想象世界中进行构思,而并不是拼图游戏。但是在无力为继的时候,依然可以由此获得一些灵感。

但是这种方法只能称为临时抱佛脚,如果我们不能进入自己的诗词作品中进行想象和思考,这种翻阅只会徒劳无益,反而觉得千词万字,都是浮云,一朵也抓不住。只有平时记住,背下的诗词才是真正有用的。这种有用,往往是它们的意境对我们的帮助。因为你心中有了这样一种意境,你还可以写出相类似的意境来,所用的词语句子可能是你独创的,这才是真正的承传。

例如笔者七律之中有这样一个对子:

沧海风清时见鹤,碧城烟重会乘鸾。

和李商隐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是否有相似之处?至少前半句”沧海月明“,被我改成”沧海风清“而已,对句一定不要再学人家了,再学就变成生吞活剥,被人鄙薄,但这样的活用,有的人看不出来,即使能看得出来,因为意境美,反而变成一种翻新,就像旧衣服,改一改穿,反而能穿出时尚感来。

还比如王维的一句:”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这一句,笔者多年为之倾倒,很多句子都是由这种美感在反复渲染,反复叙说。

还有苏轼的《赤壁赋》:" 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这种意境,是深入无数中国人灵魂里的美,笔者把它翻新为:“”

“看尽浮华色,依旧超然客。诗何淡,人何逸。一江明月笛,半壁幽鸿柏。飘飘也,凌波雪浪衣襟白。”

“听残荷点滴,惊四廊岑寂”,笔者这一句的意境,则是来自于李商隐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这一句。

这种意境上的仿写,只有作者自己才清楚,它并不是具体词语句子的模仿,而是心头之上,刻骨之中,已经根植了这种诗意意境的种子,它在你的心头发芽成长开花结果,你诗词之中的古意,便是来自于这些古诗词闪烁的光华。这就像是书法,凡是临摹过古人碑帖的,别人看得出来,没有临过碑帖,字里面就缺乏这些要素。

白居易写《长恨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一句原是从李白的“一笑皆生百媚,宸衷教在谁边?”   中化生出来的;而李白的这一句,也是从六朝江总“回身转佩百媚生,插花照镜千娇出”化出。实际之中,只要有一个关键的词,如“百媚生”“生百媚” ,其他修饰语变换一下,就成为了自己的新句子了。不信,百度一下,就会发现:
       倾坐东风百媚生《浣溪沙》

坐来百媚生余态《点绛唇·见面无多》

盈盈。随笑随颦百媚生《南乡子·隔户语春莺》

天教百媚生《生查子》

杨柳微风百媚生《清明二绝》

更著荷花百媚生《西湖绝句戏题》

笑量香腮百媚生《观沈氏盆开双头莲花戏作》

向人艳冶百媚生《过鲁公观牡丹戏成小诗呈席上诸公》

玉环一笑百媚生《丑女歌》

而且都是宋朝人的句子。只是不要处处生吞活剥。关于生吞活剥,有个典故。话说唐朝时,有个县的武官叫张怀庆。他为了追求名利,常常弄虚作假,把别人的作品,改头换面当做自己的“创作”。当时诗人王昌龄、名士郭正一声望都很高,张怀庆便常常抄袭他们的作品。
  大臣李义府写了一首“镂月为歌扇,裁云作舞衣”的五言诗。张怀庆一看,便抄了下来,并在每句诗的开头加上两个字,凑成了一首“生情镂月为歌扇,出性裁云作舞衣”的七言诗。经他这么一“创作”,诗句都不通了,谁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意思。
  张怀庆这首诗一传出,人们就议论纷纷,有人根据他常常抄王昌龄、郭正一作品的行为,还给他编了顺口溜,嘲笑他是“活剥王昌龄,生吞郭正一。”这便是“生吞活剥”的由来。

诗词,无论是词语,或者意境,都只是一种表面的东西。深层的,是我们要拥有一种态度。一种理想。一种人生处世的哲学。这些才是古诗词里面所包涵的意旨。只有广泛阅读,深厚积累,塑造灵魂和道德品格,才能够自成体系,对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独到而融通的见解。 只有读了什么,才会写得出什么。虽然读了,也不一定能写得出,但读了,便种下了一颗种子,迟早会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

作者简介

作者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大连人,女,现居台州玉环。喜诗词,嗜书画。一弹流水一弹月,一袖飞云一袖风。平生痴于诗词散文书画小说与道学,所学甚杂,惜而不精,愿与四方同仁共修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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