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雪清竹:中国女孩在印尼回忆录连载之十二
那天,我在夜总会的一个包厢里坐了很久。看着一个个客人走进来,他们随意地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烟,或者去找话筒准备唱歌。女人们也陆陆续续地走进来,每个人在默默地与环境寻找着默契。渐渐气氛热烈起来了,歌声迷醉起来了,音乐像潮水一样漫上来,他们也摇晃起来,舞动起来,忘乎所以。他们大概觉得在灯红酒绿中如此迷醉地摇摆就是欲死欲仙的事吧。灯光时而昏暗,时而闪烁,混杂的人群乱影交错,人们随着音乐而癫狂。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突发奇想,发明了一种奇特的舞蹈,他点亮手机上的手电筒,一边摇摆着,一边弯着腰看着地跳,别的人受了他的感染,也模仿起这离奇的舞姿,很快他们把目标转向了沙发,那是一排排包着黑皮的长沙发,他们对着沙发一边舞动着身体,乱晃着脑袋,一边掀起坐垫,或者趴在地上。我赶快站起来,给他们让开地方,让他们继续跳这奇妙的沙发舞。孙姐姐出出进进,把我抛在这里,我很长时间没看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过来,看着我,问道:“还习惯吗?走吧!我们回家了!”我像得了赦令,高兴起来,一把跳了起来。回家的路上,我不解地问她,那些人他们在跳一种什么奇怪的舞蹈,竟然和沙发过不去,是沙发舞吗?孙姐姐被我的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她说:“你可真笨呀,他们哪里是在跳什么沙发舞,他们的一颗药丸丢了,在找药丸呢!”“啊!”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他们的脑袋都在拼命晃,原来是吃了药。
第二天我们一起去看望一个姐妹。终于到了她家,屋子里已经先来了两个年轻女子了。女主人叫平平,是个才二十三岁的河南女孩。她剪着短直发,像个清秀的女学生,身材也细弱单薄,白皙没有血色的脸上似乎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有人说,怀孕了要多吃一点燕窝人参,有的说,怎么不小心呢,不过也好,给老陈生一个,他也不会亏待你的。平平弯下腰打开两扇橱柜的门,举起几个装了东西的瓶子给大家看,说有的。她们不知怎么又说起某个姐妹,言语中带着艳羡,说她可算赚得盆满钵满了,有的说她怎么会讲话,有的说她手段有多高明,孙姐姐说,她呀,随便整一只鸡呀鸭呀,啪啦啪啦剁了就炖出来,又麻利又好厨艺,可不像我们这一位呀,说着她手一指我,我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呢,冷不防被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盯了一眼,浑身不自在,努力做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出来。姐妹们理解似的笑了笑,转过头,又去热烈地讨论起下一个话题来。
正在大家兴高采烈聊天的当儿,屋里一个房间的门忽然推开,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睡衣。他打着哈欠,和女人们随意地招呼,走进盥洗室去了。平平和老陈都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来问我们好看不好看。她穿了一件斜肩的月白衫子,露出一个肩头,下面穿了一条超短裙。大家一起出门去,老陈开车。平平坐在前面,她似乎百无聊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描述她身体某部位的话,我想那瞬间我心里的震动不亚于发生了印度洋海啸,怎么能说得出口这样恬不知耻的话呢,其他人都仿佛没有听见,睡着了似的,车子平稳地行驶着,有风吹进车窗里来,夹带着路边热带植物的芬芳气息。
那天,我特别地关注着平平。在包厢里大家又开始共舞的时候,我用目光搜寻着她,发现她正面朝着老陈扭动腰肢,老陈坐在沙发上,上半身配合音乐节奏晃动着,两人靠得特别近。不管怎样,我从来没有混到人群里跳过。这里和晓燕艾菲带我去的酒吧不同,那些酒吧以国外青年居多,这里应该大多是华人,但是我觉得这里更乌七八糟,让我感觉特别压抑烦闷,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他们。
开始去的一两回,我和孙姐姐很早就回家了。唯一一次我们在夜总会里待了好久好久,可能都快天亮了。那天去的时候,出租车绕着一座陡峭的山不停地转圈,转了有几十圈,他开得特别快,就算没有吃摇头丸,脑袋也快被转晕了,我估计那并不是什么山,可能是人为设计的特别高的所在吧!等我们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了“金沙”两个字。
我们进的房间不像以前那些包厢那样俗气,远处似乎有雕花门廊隔开,布置着藤萝,竹竿,别致一些。人们这一丛,那一丛,坐得比较分散。孙姐姐把我带进来,就找不到她的人了。永远是昏暗闪烁的灯光,永远是震耳欲聋的音乐,我依旧想找一个属于我的角落,最好永远坐在那里。在我左手边不远处,有两个妆容精致美丽的姑娘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喝酒,他们一边划拳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然而我今天的运气不算好,有一个油里油气的男人朝我走来,拉起我的手,要我陪他跳舞。哪里是什么跳舞呢,他就是想揩我的油。我瞪了他几眼,走了回去。今天显然他们注意到了我,又有两个男生朝我走来,很殷勤地,一会儿给我递烟,我摆摆手,一会儿又递给我一杯酒,另一个男生递给我一粒药丸。我迟疑地看着掌心里这粒雪白的小药丸。两个男生用目光示意我,“吃下去吧!”
那白色的药丸非常小,就像小时候吃的感冒药,但是这可不是什么感冒药,我看看这个男生,看看那个男生,非常为难。虽然我不知道它具体的成分,如果万一是毒品呢?或者我能肯定它就是毒品。我用目光询问:“一定要吃吗?不吃不行吗?可是我并不想吃它。”他们几乎要把酒端到我嘴边了,恨不得替我把药片放进我口中。为了摆脱他们,我把药放进了嘴里,用舌头压住,再倒进一口酒,但我只把酒喝下去。不小心呛了一下,他们赶紧为我拿来面巾。两个人满意地笑了,转身离去。我把药在嘴里含了好一会儿,终于趁着灯光晦暗的时候,悄悄吐掉。
但是这大概并不能骗得了他们。因为既然是毒品,肯定会产生药效,他们也许在暗地里悄悄观察着我吧!等了很久,我还是老样子,既没有疯狂地摇起头,也没有任何迷醉的现象,有人真的过来问我了。男生又过来问我,“药呢?”“啊,这个,刚才我一不小心,掉了。。。”我想他们一定很心疼吧?之前他们掉了一粒药,都恨不得挖地三尺,翻个底朝天地找。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们认定我是个怪物,是闯进他们世界里的一个另类,终于没人来招惹我,没人来打扰我了。我就一直坐在来的时候坐的位置上,整个晚上,再没有换地方。我看着那里面人渐渐散尽,灯火渐渐阑珊,音乐渐渐消停,却只有冷气不停地喷着,喷着,都喷在我的身上。斜倚着沙发,瑟瑟发抖。也许脚下是万丈深渊,是玄冰寒谷,我被困在一块悬空的孤耸的石头顶上,生怕跌下去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那一晚,我满心里都是羞耻悔恨,为自己竟然落入这样一个魔窟之中。我在心中怀念着西安的罔极寺。临走前的有一天,我偶然间竟走到一座风雨侵蚀却不减当年华贵尊荣的古寺院之中,那精美的蕃莲花石雕吐卷着时光侵染后的古香古色,原来是唐朝的太平公主为母后武则天祈福而修建的皇家寺院。几位女师父们在院子里为两个长条桌子钉上黄绫子围绸布。她们缺少帮手,我就和她们一起忙了起来。一向孤僻不与人来往的我,那一天忽然觉得和她们在一起,非常融洽,非常欢喜。及膝的酱黄色大缸里种着荷花,“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阳光暖暖地照耀着,把树影花影人影投在花砖的地面上。
直到我昏昏沉沉地想起,我应该推门出去,到走廊里暖和暖和。果然走廊没有空调,炙热的空气像海浪的柔波簇拥着我了。忽然看见孙姐姐慌慌张张地走过来,一把挽住我的胳膊,无比心疼地说:“让你在这里等我这么久,我们快回家吧!”
奇怪的是,去的时候车子一直在转圈向上攀升,可是我们回去的时候,大概是坐了电梯直接下去了。乱摸乱撞地,找到了一个侧门出去。那天晚上,我们俩走了很长的路都没有打到车子,感觉高一脚,低一脚,好像在黑夜里落荒而逃。我们靠得很紧,胳膊挽着胳膊,也许我还在发抖,也许那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战栗。我说,这夜晚好长好难挨啊!我觉得我快死了。孙姐姐她把我搂得更紧一点,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他们今天晚上在说有一个姐妹从几十层的楼上跳下去,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我笑了,我说,那个我不会,你放心吧,姐!只是我太笨了,笨到连这一行都做不来。
作者简介
苍雪清竹, 原名杨敏,号紫霄山人。来自大连。万壑云烟,心归苍岫,一段云踪,泊于故洲。且饮一盏西风月光之茶,吟数首无雕无琢之玉,看剑,击筑,啸歌,在灵魂的深处,或许我是一个独行的剑客,漂泊在江湖烟水,明月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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