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丨那片水，灵性十足
九寨的水，是一首诗。一旦得见，便很难忘。然而，若解其中味，仅凭感官远远不够。“她”像丹枫在雨雾中忆梦，既清晰又虚幻；既完整又缺失；欲描述不知从何说起；想忘却时又上心头……绝佳好诗，不易解读。
“九寨归来不看水”尽管语句带有几分霸气却很撩人。君不见，春夏之间，Y形的九寨沟游潮迭起。被暖风轻抚过的胭脂溪，奇艳且温馨。被炎夏吻过的树正群瀑，丰沛且多情。仙女池波面如镜，倒映飞鸟与悠云；盆景滩杂花生树，在略高于水面的钙华堤埂里，温着绿梦。偶见一对情侣，在柔风细雨中携手攀入深不可测的岩洞。常逢几只山猿，在镜海之畔悠荡峭壁的巨藤。箭竹海边，熊猫饮水之时，无视“逝者如斯”的扎如激流匆匆远去。五花海的牙鱼，在通透如镜的清波中从容移动。人不知其乐，鱼也不知人的视感。
那年，我走入九寨沟，正值初冬。当北京游人还贪恋满街银杏黄叶时，九寨沟尕尔纳峰北麓之巅，早已玉龙飞舞。从机场到下榻地——甘海子的山路，也飘有零星雪花。轻微的高原反应致使我有些晕眩。感觉车身上下盘旋，窗外玉蝶萦绕。是夜，我躺在酒店大床房中，细读这里人文、自然方面的介绍，恍恍惚惚进入梦境——徜徉在松赞干布与大唐激战的山径。但见塔松在风雪中颤抖，枝叶在雪后的晨阳下透出淡黄、苍翠或银白色，羌碉之下，传出沉闷的号角与咴咴马嘶。藏寨前，晃动的剑影与列队的身影，在冬夜里透出杀气……忽然，一架雪爬犁把我带入了九寨沟景区，我恍然进入书卷中描述的童话世界——诺日朗冰瀑，用坚毅与缄默，替代昔日的奔泻。用凝固的月色，表征内心的孤独。潺潺流波，面对严冬倍感孤独，索性孤傲一番。既然孤傲，便向世人展示近乎夸张的傲骨——冰为水之骨。我轻轻探问：“那造型奇特的瀑雕群，莫非是九寨水之魂？
激越的快感竟然把我催醒。我缓缓拉开窗帘，晨阳之光柔婉洒入。我像是从时空隧道返回了起点。但看窗外飘零着叶片，冬阳下，几株山楂正红。尽管远山的峰巅早就银装素裹，眼下的时空，似乎仍在金色秋日里徘徊。
像是在接续昨夜的美梦——接待者陪我“入沟”之后，我惊异地发现——九寨之水不仅是千百首藏之名山的唐诗，也是一阕阕隐逸清波中的宋词。其水景呈不同形态——或是倒映白云苍狗、星月晨霞，招引宁静致远者感悟的海子；或是声势雄奇、不惜粉骨碎身，引壮怀激烈者唱咏的奇瀑。有的奔泻千里、慑人心魄，一如奋不顾身冲刺者。也有的流韵不急不缓、日夜独歌，像是为遁世隐逸者提供洗耳的甘泉……这些水景在发育期目睹了花开花谢、在热恋时承受过暴风骤雨。及至成熟期，目光便愈发深沉、清湛，举止便更显美观、得体。“她”的身姿，在夕辉映衬下，丰腴得令人心醉。“她”的秀发，历经岁月的磨蚀，不失健美光泽。
我听到，珍珠滩的飞瀑与奇伟山景、林景唱和时，迸溅的亿万乳白色珍珠在鼓掌。随着光照的变化，飞瀑中，时而夹杂数枚翠色的玉饰；时而浮现出鲜红的鸡血石；时而涌现出粒粒赤金……或许只有在深秋的彩照中，“珍珠姑娘”才会有这样富华的头饰。
我面对九寨水，懒得背诵庄子的秋水篇，懒得吟诵李白的秋浦歌，更无心回味波特莱尔笔下冬雾散尽时的湖景。那都是借景生情的慨叹。而九寨沟的流水，能穿透人的心境，把贪欲、忧思、悲怆、恐惧、喜悦、郁闷、近思和遥想，都冲入了白龙江或嘉陵江，由此，抹去诸多内存。更新很多程序。
尽管九寨沟的史迹与流转、地貌与族群，曾被载入《史记·西南夷列传》，曾被写进《后汉书》和《尚书·禹贡》，但也从未见哪位古人在此留下千古名句。山路难行？难寻其境？还是九寨沟的水，原本就是佳作？
在随处可见的清流中，我留意到那些终年任水流穿涌的树木，在稳健地生长。即便有些树木看来已尽显终老天年，仰卧于斯，翻浮不定，却依然不朽不腐，色形不变。好奇心驱使我，向同游的专家问询，方知根基不被冲毁，是因水的底部有钙华层，像一层硬甲护住了百树之根。加之断木因日夜漂浮在流动的清水间，故而能“驻颜不变”。我坐在激流前默默地想，九寨沟周边的巅峰在积雪深厚时，借助沟、渠、湖、海、瀑、滩、泉……向沟内的景观倾诉爱意。那爱意有时直白；有时婉转；有时无声传递；有时热烈宣泄。融融爱意不仅滋润了草木花果，也为人类提供了梦幻般的休闲地，还因避免凝固，减少了灾难性雪崩。可见柔情爱意，意义非凡。
人类与花木受此恩泽，也有相应的回报。君不见，人类为此更加关注山体的岩质；更加珍爱山势的形态。花草树木也因此葱郁密布，用理想的植被进一步保护群峦危崖……如此和谐的互动，无疑把九寨之水的意义提升到“润物细无声”的高深层次。
那日，我正自呆想，荷叶寨前的激流又一次激荡起水花，星星点点迸溅在脸上，使我顿感满目清凉。想透过水雾的朦胧看九寨之水，更觉蕴含着缕缕天真之色，恰是这种游弋于浮躁尘世外的点点天真，才使人体味到人迹罕至处那别样的游痕。
从九寨归来的途中，我忽然发现，原本想带一瓶九寨之水留作纪念，却因陶醉其中而忽略。转念一想，九寨之水早已浸润心中，每一粒水珠，都是一个世界。又何必生发“索取之念”？想到此，我会意一笑，顿觉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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