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活财神来到咱家

“九九消寒图”,民间计日游戏也。最早的“九九图”见于元代,其时,剪梅花一枝,八十一朵,贴于窗棂。每日佳人晓妆,顾影自媚,窥镜自怜,顺以胭脂染梅一朵,八十一朵涂尽,天初暖,日初长,梅花变杏花,春天在这般视觉隐喻中,便也到了。

至晚清,消寒图别出心裁,出现“写九”法,写出九个双钩空心字,每字均九划,每日写一划,九字填实,冬尽春来。游艺养心,风雅处处是平常,“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春前庭柏风送香盈室”之类的设计,适于殷实人家,这样的文字,一可渐悟天道,二可推广见闻,三可辟其灵机,四可长其文学,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无意而意至。轻灵虚和,骨力内蕴,欧阳询的楷书“三十六法”,这些字中竟具备无遗,任何事妙到极致,便是艺术。而“真是活财神来到咱家”语,王谢堂前,入古出新,民间最为流行。“真”字本十划,异体成九划,虽曰牵强,不损其观。从视觉面对,变为文化对话,世俗化过程中,谐音异体,调整语序,最为通常。

奇句夺目,一见而惊者,往往民间。其真不在符合真相,而在东鸣西应,符合想象。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象征可描述成原型图像,却非原型本身。发上等愿,结中等缘,享下等福,一生无奈写照;择高处立,寻平处住,向宽处行,求得心理慰藉。望文生义,凿空坐实,附会进许多的愿望,空白大脑,渐渐填充容量,心理安慰,是种自我救治。

秀才谈书,屠夫谈猪,诉求不同,文字必异,学术本就人情世故,过度使用专业术语,本质上是一种不自信。不是民风守缺,认知能力取决于现实,现实改变话语结构,日图三餐,夜图一宿,碗碟小,八分饱,六月连阴吃饱饭,吃饭最为当紧,是无需提醒的自觉。祸结兵连,几无宁岁,“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耕读传家,良风成俗,“家有半斗粮,要供孩儿上学堂”。大跃进时,公社办食堂,遂有民歌流传,“男的听到吃饭不要钱,浑身大改变;女的听到吃饭不要钱,做事赶在男人前;老人听到吃饭不要钱,不服老也争先;病人听到吃饭不要钱,毛病顿时轻一半”,苦清久矣,被匮乏塑造,有吃即十足开心。所谓太平盛世,不过“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东家有酒东家醉,到处逢人到处留”,人寿年丰,节顺气和而已。

雅俗之间,看似龃龉,却非远隔岭峤,不相瞻临,先器识后文艺,美没有意义,美本身就是最高意义。“九九消寒图”早入衰境,再无勃兴可言,而“真是活财神来到咱家”类的吉语,心交神契,笔墨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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