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公子:擬古十九首
遠山之巔,星穹之下。
邂逅君子,温其如玉。
其一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天地本不仁。芳風被市虎,恩澤乃自春。懷璧眞成罪,遺珠象罔淪。照夜七八子,星隕此何辰。亡六國者也,惻彼哭亡秦。囹圄埋於口,長揖謝斯人。
(庚子正月十四,湖北大疫驟起,醫者李文亮染疫歿,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二 靑靑河畔草
靡靡江蘺草。所思在遠道。楚澤疫癘偏,憂心悲如搗。慷慨戰鼓鳴,時危凛枯槁。附託白衣士,骨肉挂懷抱。行瘟煩爾送,風華忽已皓。辭家迢匹駕,抒誠從所禱。
(庚子正月十七,襄陽病者逾百人,惶恐甚,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三 靑靑陵上柏
靑靑陵上柏,肅肅羽黃鵠。黃鵠疾馳行,除夜遭迫促。盤飱仍集珍,隔屛情愈篤。坐談避疫方,色變彌天毒。嚴城斷經過,有吏躬相督。長衢夾高甍,荆巫莽遙矚。
(庚子正月十八,時疫者眾,風聞官方仍無特效藥,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四 今日良宴會
今日慘不樂,念彼鴒原久。歡娛未有時,終日在戶牖。兄弟遠隔居,光陰同一朽。徒歌無與和,避禍須緘口。魑魅猛及癘,補天江東守。奄忽如斷梗,小民複何咎。
(庚子正月十九,湖北各地封城抗疫,與弟半城之隔視頻相敘,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五 西北有高樓
高樓一何峻,天地一何仄。方寸能囿人,獨上看春色。春色看久無,百郡樹荆棘。靑嶂壓城開,斷雲連雨黑。臨眺更增愁,瘴氣昏四塞。目逐歸鴻休,哀聲忽已匿。
(西歷二月十四日,昏雲壓城欲雨天,也無鮮花費列羅。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六 涉江採芙蓉
涉江采芙蓉,芳蕤清以馥。采之薦冥鴻,可以羞雞鶩。采之薦良醫,父老淚盈掬。采之薦國士,炯介諒能淑。白骨已逾千,更添新鬼哭。死者豈復生,生者肯庸碌。天朝推恩多,萬民貴蟄伏。簞瓢無用時,不才果為福。居閒檢衣裳,眷眷縈心目。風過餘花悲,離披困幽獨。去年看花人,加餐重相祝。采采遺所思,春温夢中熟。
擬古十九首 其七 明月皎夜光
明月皎夜光,流光疾如馳。良人遠行役,去去念歸期。朝發遼陽北,暮看墮淚碑。墮淚尋故事,赴援襄陽兒。丹心値多難,諸癘近階墀。此役無休息,寒温自護持。襄陽耆老在,為君哭於斯。人前起仁術,人後學名醫。股肱信得守,聞者涕俱垂。看君雪衣舊,勞形不成絲。畫眉空畱語,生死病相催。論心都不愧,浮名徒爾為。
(湖北大疫,値遼寧、寧夏醫療隊馳援襄陽,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八 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哀哀蟠不起。託根在江城,本是良家子。黽勉慰吾親,慈恩何報以。奈何春瘟厲,無藥旦夕死。揮涕送靈車,歸複哭兒齒。聞鄰初得疾,坐覺悲曷已。念此如昨日,餘音猶在耳。歌吹滿堂春,味如蠹書紙。
擬古十九首 其九 庭中有奇樹
南國有嘉木,昂然摩蒼冥。孤直為重器,歲餘林方成。周旋於陋圃,俛仰朝露榮。上蔭詵詵子,下藉芳草庭。芳草摧殘盡,良時忽西傾。歡娛逢秋異,是日負前盟。感此時節變,託根卻無情。黍離應相似,暝風激悲聲。
擬古十九首 其十 迢迢牽牛星
迢迢河漢清,相望耿不寐。明月照我庭,翻作中心淚。歡愛久生離,死別焉能置。草木顔色衰,何暇較榮悴。造物豈當謀,千燭走魑魅。含悽誓同歸,戮力未了事。春風未解愁,春雨報深意。雲軿杳茫茫,於彼倐如寄。
(庚子年正月廿五日,武昌醫院副院長劉智明染疫歿,網傳遺孀痛別靈車視頻,其聲之哀不忍卒聽。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十一 回車駕言邁
遠道不可思,駕言悲顧眄。坦途危於刃,采葛躬自薦。日車杲杲行,我待目先眩。石眼嵌靈泉,靈泉皎如練。激浪玻璃聲,大野恍龍戰。吹寒冰作壘,蓬斷逐飛霰。麻姑弄海水,清淺懾物變。入夜千門閉,光景速流電。
擬古十九首 其十二 東城高且長
東城高且長,俯聆漢江水。漢水廣且深,浩蕩此逝矣。逝者旣如斯,百歡不可邇。崑崙頂有瀑,倒瀉一千里。狂來苦跋涉,濯足芥舟子。萬象呈靜中,瀛蓬差可擬。我來從茲遊,輒與晉處士。望望鹿門巔,鳳雛睡不起。
擬古十九首 其十三 驅車上東門
驅車上東門,門外公侯宅。蔓草荒煙在,亭空碑頓擗。公侯貴如此,昨事已成昔。不如藿藜甘,衝泥洗雙屐。人生造化間,如寄復為客。忽忽又百年,擾擾安所迫。日月東西馳,參差紛阡陌。欲去獨徘徊,胡為浮雲白。
(庚子年二月初三,微晴。値襄陽時疫封城已逾月。思驅車遊襄陽王府綠影壁不得。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十四 去者日以疏
去者如流水,來者不可追。時難為報晚,剜肉補新痍。江梅香可弔,春風有餘悲。區區微末耳,況當値災危。側愴孤行士,慷慨在今時。迷途應未遠,路澀嘆何奇。空城絕鳥雀,落照靜山陂。鶯花看自好,非關興與衰。
(庚子年二月初四,小雨。襄陽無新增確診病例。記之)
擬古十九首 其十五 生年不滿百
白日正西馳,一馳幾千里。生年不滿百,憂苦無窮已。緬邈暮復朝,行役同螻蟻。有酒強歡娛,有歌誇綺靡。杯酒傾倉皇,清歌發皓齒。無處學長生,須臾沒孤壘。顏色改朝夕,行樂良非是。何如春風多,殷勤謝桃李。
擬古十九首 其十六 凜凜歲雲暮
歲華驚搖落,不堪霜風洌。春水初泮時,散作龍沙雪。彈指一揮間,流光紛電滅。草木得常理,敷榮酬佳節。我生非草木,何暇相媚悅。慊慊憂苦寒,肝肺難自熱。世情薄如刃,世路橫九折。明月清光中,相照更孤絕。
擬古十九首 其十七 孟冬寒氣至
孟冬寒氣至,終夜彌怵惕。楚恨杳無涯,不逝多所激。過盛而易夭,山川轉寥歷。雲影碧江寒,參橫萬籟寂。疇昔憶壯遊,天地摩銅狄。流年送塵襟,客來慰憂戚。
擬古十九首 其十八 客從遠方來
客從遠方來,贈我明月璫。明月方寸照,含君千里光。尋絲附雙鯉,迢迢書一行。珠璣盈百字,相對說行藏。如彼二三友,勿辭林下觴。悟此諸境幻,浮累坐可忘。
擬古十九首 其十九 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百年長擾擾。一鷗寄人間,塵網任流殍。一燕高堂息,巧向春風裊。禽鳥有匹儔,奄忽知音少。海底取明月,照我憂心悄。流光墜蚌珠,昇沉跡已杳。大椿八千歲,遺世託雲表。大椿須臾凋,向死不為夭。
(庚子年二月十五日,襄陽已連續十四日無新增病例,解封有望。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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