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邲之战”前,晋楚两强的对峙和交锋
从周襄王二十年(前632年),晋国在晋文公的率领下,于城濮之战中打败了咄咄逼人的楚国以来,中原诸侯霸主的称号就归于国富民强、军威赫赫的晋国,晋文公也成为继齐桓公之后,第二位当之无愧的诸侯长、“代天子行礼乐征伐”(宋襄公强行称霸,还被楚国毫不留情地打脸乃至俘获之事丢脸至极,不提也罢)。而被晋国打败的楚成王还没来得及重整旗鼓、继续和晋国争夺霸业的归属,就在周襄王二十六年(前626年)被自己的太子商臣所弑(逼迫自杀),遗憾地告别了争霸天下的舞台,而他的老对手晋文公,也早在两年前就去世。晋楚两国霸业争夺战的指挥棒,已将转到了各自的继任国君:晋襄公、楚穆王(即商臣)的手中。
早在楚成王被弑的前一年,周襄王二十五年(前627年),晋国和秦国这一对原本的盟友,因为对晋文公去世后中原霸权的利益重新划分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导致彼此之间撕破了脸,并大打出手。晋军在秦军出兵偷袭郑国返回的必经之路-崤山,设下了埋伏,偷袭没有防备的秦军,全歼了孟明视为主帅的秦军。秦国在此之后和晋国反目成仇,不死不休,先后和晋国爆发了彭衙之战、王官之战、新城之战、令狐之战,虽然屡次处于下风,但就是不愿意和晋国讲和,一定要讨回被晋国偷袭的场子。
为了更好地对付晋国,秦国在崤之战后,立即将当年鄀之战(攻打楚国的时候)中俘获的楚军将领斗克释放回国,通过他传达了与楚国结盟、共同抗击晋国的意愿。对于秦国主动抛过来的橄榄枝,楚成王自然乐意接受,立即答应和秦国结盟,共同攻打晋国。但秦、楚两国还没来得及实施具体出兵计划,楚成王就被太子商臣(楚穆王)弑杀,结盟攻晋之事,就此耽搁下来。
而晋国方面,先由晋襄公兢兢业业执政七年,击败秦国、压制楚国,畏服中原诸侯,将文公的霸业发扬光大、更上一层楼。周襄王三十一年(前621年),经历了因晋襄公去世而导致的短暂混乱后,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夏日之阳”赵盾击败国内的政敌,以及秦国的干涉军队(即令狐之战),迎立晋襄公之子夷皋为新君,即晋灵公;晋国的实权则被赵盾掌握于手中。
在赵盾长达二十年的执政时间内,晋国对外依旧保持着对秦、楚的压制,以及严密控制着其他中原诸侯国,晋国霸业依旧稳固不移。但晋国内部却屡起风波,成年后的晋灵公因为对赵盾长期把持国政不满,乃至心生忌恨,时刻准备将赵盾置于死地。(在君臣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下,周匡王六年(前607年),晋灵公设伏准备诛杀赵盾,但赵盾惊险逃脱,远遁边境之地,反过来指使(或者暗示)赵氏宗族子弟赵穿弑杀了晋灵公,取得了君臣之争的最后胜利。)
晋灵公被弑后,赵盾返回晋都绛,继续以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名义,迎立在王都雒邑担任卿士的晋文公幼子、晋襄公之弟、晋灵公叔父——公子黑臀回国,继承晋国君位,即晋成公。
在晋国史官董狐的秉笔直书下,史书中留下了“赵盾弑其君”的记载,赵盾得知后再三分辨,董狐也不改其书,最后赵盾无奈,只得放弃追究此事,任由董狐将“赵盾弑其君”五个字留在史书中,给晋国朝野、也给自己身后之名做一个交待,这都是后话。
在晋国朝堂风波不断的同时,楚国新君楚穆王也不甘心被晋国长期压制,即位后整军备战、发愤图强,预备再一次和晋国一争高下、夺取中原霸主之位(虽然楚成王和楚穆王父子之间不相容,还闹出子弑父的惨剧,但在争夺诸侯霸权这一事情上,楚成王和楚穆王的意向完全一致)。
楚穆王弑父继位后,先是加强和秦国的联盟,并唆使秦国不断在侧翼骚然晋国,使得晋国不能将全部精力放在南下进攻楚国的行动中。周襄王二十九年(前623年),楚国趁秦晋爆发新城之战之际,发兵攻打江汉平原腹地的姬姓诸侯国江国,一举灭江。次年,秦国怨恨楚国没有在新城之战中帮助自己,于是出兵骚扰楚国下郢(今河南淅川西),楚穆王没有计较秦国的无礼(为了拉拢秦国夹击晋国),干脆迁都上郢(今湖北宜城东),全力发动对江汉地区姬姓诸侯国的进攻。
从周襄王三十年(前623年)开始,楚穆王发起对南方各诸侯国的进攻,先后灭六国(今安徽六安北)、蓼国(今河南固始东北),压服郑国、陈国,俘获舒国国君,围攻巢国。而这个时候的晋国,正处在晋襄公去世、晋灵公继位,国内短暂混乱的时刻,同时还忙于和秦国展开攻伐,先后爆发令狐之战、武城之战、河曲之战,确实腾不出手来南下和楚国争夺大河以南的控制权。至周顷王四年(前615年),在楚穆王的不懈努力下,楚国得以重新将势力范围扩张到大河(黄河)南北及东方的江淮地区。
楚国稳步扩张的同时,晋国也在忙于和秦国、赤狄、白狄交战,并以重兵控制了秦晋边境上的桃林塞、函谷关、崤山等战略要地,牢牢地将秦国隔阻于关中,使其不能顺利东出中原,有力地维护了晋国霸业不坠。但晋国的国力和军力毕竟不是无限的,在压制了秦国以后,就没有更大的力量来面对楚国在南方的扩张,只能暂时以严密的防守来遏制楚穆王在大河以南的军事行动。
周襄王三十二年(前620年),刚刚掌握了晋国实权的赵盾代替年幼的晋灵公,行使“诸侯霸主”的权力,在扈地召集齐昭公、宋成公、鲁文公、卫成公、陈共公、郑穆公、许僖公、曹共公等诸侯国君举行盟会,共同商议“尊王攘夷”事宜,史称扈之盟(即尊奉周王室、抵御楚国进攻),这是第一次由卿大夫主持召开的诸侯盟会(之前都是由诸侯国君主持)。
此事传到楚国后,楚穆王立即发现了其中隐藏的含义:晋国的大权,已经不完全由国君掌握,而臣子权力过大,则必将在日后引起纷争、甚至内乱。晋国如果发生内乱,那么楚国北上的行动将获得极为有利的条件。楚国大夫范山也对楚穆王谏言:“晋国国君年幼、卿士操控实权,(晋国)必将(因内部纷争而)不在意诸侯,楚国可以图谋北方了!”楚穆王深以为然,当年就出兵攻打依附晋国的郑国,俘获郑国公子坚、公子龙和大夫乐耳,迫使郑国和楚国结盟,背弃了晋国。
郑国背晋后,晋国执政赵盾自然不能容忍,立即出兵伐郑,并联合宋、卫、许等国共同出兵。楚穆王不想过早和晋国开战,于是早早退兵,晋军没有和楚军碰面,郑国因此又返回晋国卵翼之下。之后的二十年里,郑国五次被晋国讨伐、七次被楚国出兵攻打,亲晋则遭楚国攻击,亲楚则遭晋国加兵,几乎年年都会被暴打,饱尝兵燹之苦(小国的悲哀)。
周顷王五年(前614年),正在发奋大干、和晋国针锋相对、争夺霸权的楚穆王突然患病去世,太子侣继位,即楚庄王。继位时的楚庄王不满二十,年轻没有政治经验,楚国朝堂上的高级贵族们趁机争夺权力、各自划分势力范围,大大损害了楚王室的利益。但楚庄王十分聪颖机敏,表面上装作浑浑噩噩,躲在深宫之中,整日饮酒,不理政务,朝中之事交由若敖氏代理;其实暗地里在积蓄力量,稳固统治,预备清除內患,重建王权。
周匡王元年(前612年),晋国执政赵盾趁楚穆王去世、楚庄王刚刚即位、楚国国内贵族和楚王争夺权力的时机,遣上军将郤缺率领上、下两军向附楚的蔡国进攻,攻陷蔡国都城,迫使蔡国国君蔡庄侯逃亡。蔡庄侯派人向楚国求援。而楚庄王此时还没有完全掌握楚国军政大权(或者说完全没有掌握),国内依旧是若敖氏执掌国政,所以并没有没有出兵救蔡,蔡庄侯无奈之下只能向晋国乞降,签订屈辱的“盟约”,重新回归晋国掌控。晋国先君文公、襄公的霸业,由赵盾继续发扬光大。
楚庄王虽然继位初期诸事不理,一派昏君作风,其实都是在“韬光养晦、积攒力量”,即使这样,他也在刚继位的时候,依靠地方官员的协助,平定了“斗克之乱”(就是那个被秦国释放的斗克),初步展示了才华。而晋国夺取蔡国之后,楚国国内的有识之士痛心疾首,对于执政的若敖氏家族不作为行为厌恶反感至极。楚国大夫伍举、苏从先后进宫进谏,留下了“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的精彩典故,其中具体的故事就不再过多描述,而楚庄王此时也不再“韬光养晦”,开始远离田猎酒色,并初步掌握了权力,亲自处理朝政,重新展开对霸业的远大追求。
周匡王二年(前611年),初露锋芒的楚庄王抛开执政令尹斗般(若敖氏子弟),亲自指挥军队攻打庸国,一举灭庸,这是楚庄王亲政以来取得的第一次胜利。稍后,令尹斗般在楚国内部的倾轧中受诬告被杀,斗椒(斗越椒、子越)代替为楚国令尹。斗越椒的能力和才华不如若敖氏先辈子文、子玉,就连斗般也比不上,但为人野心很大、又傲狠好杀(有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即后世“狼子野心”成语的出处),若敖氏在他的带领下,逐渐失去了国内人心。此消彼长之下,楚国的王权逐渐压过了臣权(若敖氏),楚庄王“一飞冲天”的风采,即将展现于世人面前。
在楚庄王逐渐掌握权力、恢复楚国对于中原诸侯国影响力的同时,晋国国内的形势也在发生变化:国君晋灵公逐渐长大、开始亲政,但执政赵盾却并没有完全将权力交回给国君,而是继续掌握着大部分军政权,晋国也和楚国一样,君臣之间因权力分配的原因产生尖锐矛盾,并因此导致政局激变。
周匡王五年(前608年),因为晋灵公贪得无厌、屡次向诸侯索贿,又无故疑心郑国有投靠楚国、背弃盟约的举动,在“扈之盟”中拒不接见郑穆公,让郑穆公当众出丑,很没面子。于是,郑穆公干脆真的背弃晋郑盟约,改投楚国。恰好此时,原依附于楚国的陈国国君陈共公去世,楚国没有及时派人出席葬礼,陈国继任国君陈灵公一气之下主动向晋国提出结盟,背弃了楚国。楚庄王抓住时机,联合郑国出兵攻宋,借此挑战晋国的霸主地位。晋国执政赵盾出兵救宋,和楚国攻宋的军队在北林(河南新郑境内)遭遇,双方展开了小规模交战,晋军居然没有战胜,小挫后即退兵,晋国大夫解扬还被楚军俘获。北林之战的胜利,是楚庄王北上争霸之路的真正开端。
周匡王六年(前607年),为了继续挑战晋国的霸主地位,楚庄王令新结盟的郑国出兵攻打归附晋国的宋国,以挫晋国声威。宋军被郑军在大棘(今河南省柘城县安平镇)打得大败,主将华元被俘,副将乐吕阵亡,葬送兵车四百六十辆。宋军的惨败使得背后的晋国坐不住了,虽然此时晋国国内君臣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程度,晋灵公已经在策划暗杀或者直接诛杀赵盾、完全夺回执政权,但面对外部楚国的威胁,赵盾还是抛开和国君的矛盾,又一次率晋军及卫、陈联军攻郑,为宋国解围,并维护晋国的霸主地位。
晋国出兵后,楚国也不甘示弱,楚令尹斗越椒奉楚庄王之命率楚军紧急赶往郑国,和赵盾指挥的晋军对峙。赵盾圉于在国内的执政之位已岌岌可危、晋灵公即将对自己下手,无心和楚国发生大规模的军事冲突,急待返回国内采取应对措施;二来赵盾深知斗越椒在楚国国内和自己在晋国的情况十分相似,也因为和楚王有权力之争而存在着巨大的矛盾,外部压力大时还能同舟共济、一致对外(比如挑战晋国霸权),一旦对外的优势建立并稍稍稳固后,楚国国内必将因争权夺利而产生内讧。
于是赵盾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对出征的晋国将士说:“若敖氏宗族(即斗越椒一族)在楚国内部争权夺利、横行无忌,已引起他们国君及其他卿大夫家族的厌恶和忌惮,行将自取灭亡。我们姑且退兵,让斗越椒自认为获得此次和我们晋国对峙的胜利,因此会更加骄横,今后在楚国行事也更加肆无忌惮,这样他们宗族就一定会加重争夺国内权力的野心,将来必定会因为骄狂而被楚君彻底铲除!”于是赵盾主动退兵,不和斗越椒率领的楚军正面对抗,楚国救援郑国的行动获得成功,挑战晋国霸权的计划也向前迈进了一步。
(讽刺的是:若干年后,赵盾评价若敖氏宗族的话却应验在自己家族身上:赵氏在赵盾去世后,自以为对国家有功,所以行事越来越放纵无礼,引起了晋国国君及其他卿士家族的反感和忌恨,终于被国君寻机反击,发动诸大夫们一起攻打赵氏。赵氏猝不及防之下,几乎被族灭,只剩一个幼儿幸存,这就是“赵氏孤儿”的故事。)
赵盾撤军回国后,还来不及安顿好此次出兵的善后事宜,对赵氏已经忌恨至极的晋灵公就迫不及待准备对他下手,以夺回大权。不过赵盾有如神助,先后躲过了晋灵公暗中派来的刺客暗杀、和假借宴饮之名安排的伏杀,大难不死,逃出了晋都,躲到边境之地以避祸。晋灵公洋洋得意,自以为赶跑赵盾就万事大吉,国政今后将由自己完全掌握,于是放松了警惕,没有彻底消除赵氏对朝堂的影响力,还继续重用赵氏宗族子弟赵穿(赵盾堂弟、晋灵公姐夫),政治上的幼稚和低能可见一斑。
周匡王六年(前607年)九月二十六,晋灵公在绛都桃园内游玩时,御甲戎首(国君卫士首领)赵穿突然发动了对桃园的袭击,将没有任何防备的晋灵公当场杀死,结束了这个暴虐、昏聩、贪财之君对晋国的统治(其实也没有真正统治过),然后立即派出使者,将赵盾接回了绛都。赵盾回绛都后,以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的身份主持国政,并派赵穿赶往王都雒邑,将在王都担任天子卿士的晋文公幼子(晋襄公之弟、晋灵公叔父)、晋公子黑臀接回国内,继承晋国君位,即晋成公。晋国的君臣之争先于楚国结束,权臣一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具体内容,见我之前的文章:“赵盾弑其君”——隐藏在历史迷雾背后的真相)
周定王元年(前606年),晋国刚刚平息君臣之争,赵盾就以晋成公的名义出兵讨伐背叛盟约的郑国,当时力主附楚的郑穆公刚刚去世,继位的郑灵公不满楚国的霸道和贪得无厌,于是背楚而归附晋国。楚庄王大怒,预备伐郑,但晋国和郑国严密防备,致使楚军无机可乘。楚庄王不甘心无功而返,居然以“勤王、讨伐陆浑戎”的名义直接出兵洛水,直抵王都雒邑,“观兵于周疆”,威胁周王室,向号称“尊王攘夷、卫护周室”的诸侯之首晋国示威。
周定王在楚军到来时惊慌失措,又等不到晋国的援兵,无奈之下只得让大夫王孙满(周襄王之孙)去“慰劳”楚军,以探听楚国真实目的。楚庄王在和王孙满会面时,借机询问周室重宝“九鼎”的轻重和大小,觊觎周室天下的野心显露无疑。王孙满机智的回答“基业在德而不在鼎;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庄王意识到周王室君德未衰,想要取而代之很是困难,而当时晋、秦、齐等大国还在侧虎视眈眈,不可能让楚国轻易取得天下,于是在表达了“示欲显强而取天下”的态度后,主动从王都退兵,周王室因此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
正当楚庄王远渡洛水,“问鼎中原、示欲显强”的时候,在国内把持国政的若敖氏终于忍不住了,晋国权臣(赵氏)弑君另立他人、继续掌握军政大权的成功先例深深地刺激了若敖氏宗族首领、楚国令尹斗越椒,他预备趁楚庄王还远在中原讨伐陆浑戎、并“观兵王畿”、国内守备空虚的时机,在国内抢先发动叛乱,另立王族子弟为新君,然后出兵击败远道返回的楚庄王,紧握若敖氏自楚文王以来就代代传承的楚国朝堂执政权。
(若敖氏始祖斗伯比,是楚国第十四代君主若敖熊仪晚年所生的幼子、也即楚武王叔父、楚文王叔祖;斗伯比也是楚国第一代令尹;斗伯比的儿子子文、子玉(成得臣);孙子斗般,成大心、成嘉(都是子玉之子,别立为成氏),斗越椒先后成为楚国令尹,是楚国仅次于国君的第一贵族;斗越椒按照辈分算,是楚庄王的曾叔祖辈,虽然二人之间年纪相隔并不是很大。)
周定王二年(前605年)年初,趁楚庄王还没从中原返回的时候,斗越椒依靠若敖氏封地烝野的宗族私兵及粮帛积蓄为起兵力量,悍然发动了叛乱,并在起兵之初就首先攻打并击杀了楚庄王的心腹、楚国司马蒍贾,瓜分了蒍氏的家族私产和金帛子女,蒍贾的族人四散而逃,以避祸端(蒍贾就是当年诬告前令尹斗般、致使斗般被杀的主要谋划者,也极有可能是楚庄王指使他这么做,以便削弱若敖氏的实力。此后蒍贾又依仗着楚庄王的支持,和新任令尹斗越椒彼此攻讦、水火不容,因此若敖氏和蒍氏之间仇怨越结越深。斗越椒本来就心胸狭窄、狠戾骄横,怎么会忍受蒍贾的肆意诽谤,所以他起兵反叛,除了要维护若敖氏原本的权势和地位外,无法忍受蒍氏的诬陷、挑衅,不愿坐以待毙,被楚庄王寻机彻底剪除,也是一个很重要因素。)
若敖氏家族在楚国历经六代(楚武王、楚文王、楚堵敖、楚成王、楚穆王、楚庄王)近百年的发展和壮大,根深蒂固、势力庞大,若敖氏子弟出任楚国令尹的时间超过六十年,可以说几乎占据了楚国朝堂百年以来的控制权,其权力和楚王不相上下(相比之下,赵氏虽然强,但在晋国国内的势力不要说和国君抗衡,就是和其他卿士家族相比,也没有绝对的优势。可赵盾就能反击国君成功,攫取大权。斗越椒自认为不比赵盾差,赵氏在晋国做到的事情,自己在楚国也能做到)。所以,斗越椒发起的叛乱一时间声势浩大、进攻的势头咄咄逼人,楚国很多地方都归附于若敖氏,楚庄王所面临的压力很大。
为了拖延时间、争取平叛的最佳时机,顺便迷惑斗越椒、使其大意,周定王二年(前605年)六月,楚庄王在从大河以北返回楚国后,便派出使者和若敖氏谈判,提出双方各自从大局出发,休兵停战,楚王不再追究若敖氏的叛乱行为,斗越椒也不要继续兴兵,退回封地即可。楚庄王还主动向斗越椒表示可以让“三王之子”(即楚国三代先王:楚文王、楚成王、楚穆王的子孙)到若敖氏的封地做人质,同时斗越椒也让儿子到楚都来做人质,双方就此罢兵修好。但斗越椒在之前的叛乱行动中进展顺利,所以骄狂至极,觉得自己一定能打败国君、操控王权,所以楚庄王的休兵建议不屑一顾,拒不接受,一定要和国君一决胜负。于是,楚庄王下令楚军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并诏令楚地其他贵族协同作战,共同讨伐叛臣若敖氏及斗越椒。
周定王二年(前605年)七月,楚庄王的军队和若敖氏私兵在皋浒(今湖北襄阳西)遭遇,并展开了激战,战况焦灼,相持不下。当时斗越椒和楚庄王都亲临前线指挥作战,斗越椒善射,在战场上看见楚庄王所乘战车后,立即引弓发箭,直射楚庄王座车,第一箭飞过了楚王的座车,穿过指挥进攻的战鼓架,钉在了铜钲(即战场上用于敲击发出声响,以指挥军队进攻的铜制编钟类乐器)上;斗越椒又发第二箭,这一次穿过了楚庄王的车辕,直接钉在车盖之上,隔楚庄王只有毫厘之间;楚军将士见斗越椒如此骁勇、心里有些害怕,开始逐渐退却。
危急时刻,楚庄王急中生智,赶紧派出使者前往各军大声呼喊:“当年我们先王(指楚文王)在平定息国时,得到了三支神矢,百发百中,但其中两支被若敖氏偷走了;今天子越(即斗越椒)射的就是这两支神矢,但还是没有射中国君,可见我们国君有神灵庇佑,况且神矢也射完了,若敖氏必败!”
在楚庄王的激励(或者说忽悠)下,楚军相信了国君确实是有神灵保佑的“天命”,顿时军心大振、气势如虹,发起了对叛军的反攻。若敖氏私兵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汹涌而至的楚军全线击溃,斗越椒本人也在仓惶败退中被楚军追上击杀(后世文学作品为了增加故事的戏剧性,将斗越椒之死归功于楚国神射手养由基,并进一步渲染养由基射死斗越椒的那一箭就是当初的第三支神矢。这更加增添了楚庄王平定叛乱的正义性,和身上所具有的“天命”),若敖氏全军覆灭,就此基本退出楚国的政治舞台。
整个若敖氏宗族,只有子文之孙、斗般之子斗克黄忠于职守、以箴尹(外交大臣)的身份从出使的齐国主动赶回楚国请罪,楚庄王感念先令尹子文的功勋,叹息“若子文无后,将何以劝善!”于是赦免了斗克黄,让他改名“斗生”,继续担任楚国箴尹,为斗氏别支。另外,斗越椒的儿子斗贲皇在混乱中逃离楚国,辗转前往晋国,被晋成公封在苗地,改名“苗贲皇”,是中华苗姓的始祖。苗贲皇在晋景公、晋厉公时期受到重用,在晋楚两国的对抗中多次向晋君献计,最终使楚共王(楚庄王之子)在'鄢陵之战’中不敌而退兵,被誉为晋国“八大良臣”之一,这都是三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楚庄王在击灭国内最大的权臣集团若敖氏之后,终于完全掌握了楚国的军政大权,楚国的王权也空前强大,和晋国此时“政归赵氏、国君拱手而坐”的情况大相径庭。经过数年的内部治理之后,楚国朝野达到团结一致,凝聚力超过了楚成王、楚穆王时期。楚庄王又任用颇有贤名的廉吏、治水专家孙叔敖(即蒍贾之子)为令尹,辅佐国君施教导民,宽刑缓政,大兴农耕,政绩斐然,楚国国力迅猛增长,制霸天下之路徐徐展开。周定王六年(前601年),楚庄王率大军灭江淮地区最后一个残存的群舒封国——舒龚,楚国的势力完全占据了大江(长江)和淮河之间的广大地域。
就在楚庄王灭舒的同一年,周定王六年(前601年),诸侯霸主晋国的实际统治者、晋国中军将兼执政大夫、执掌晋国国政二十年的“夏日之阳”赵盾去世,晋国的权力中枢由赵盾的心腹、上军将郤缺接管,继任赵盾所遗下的中军元帅兼执政大夫之位(郤缺是越过了排名第二的中军佐荀林父,直接接任中军将)。郤缺为人忠直稳健、勤勉敦厚,确实是晋国执政的最佳人选,但他不如赵盾强势,也不愿完全压制其他卿族,所以在控制朝政方面稍显不足。另外,在赵盾的临终安排下,郤缺越过了荀林父成为晋国新执政,这不可避免地触动了晋国内部其他卿族的利益,晋国六卿之间的平衡也被撬动。
郤缺继任中军将后,为了报答赵盾的知遇提拔之恩,借口原下军佐胥克(也是功臣卿士之后)有蛊疾(确实属实),免除了他的职位,提拔赵盾之子赵朔为下军将,栾书为下军佐,重新调整了六卿排名,这也激化了诸卿之间的矛盾。不过郤缺为人品德高尚、行事稳重,历事数代晋君都没有过失,在他执政的数年期间,晋国表面上还能保持稳定,霸业不坠。
周定王七年(前600年),楚庄王趁赵盾和晋成公刚刚去世(晋成公只比赵盾晚死一年,完美地结束了傀儡生涯)、晋国朝堂还在调整中时,出兵攻打背楚附晋的郑国(郑国:又来了!),以试探晋国的反应。郤缺应对迅速,立即亲自率军出兵救郑,联合郑襄公在柳棼击退了楚庄王率领的楚军,获得了赵盾去世后,晋国对楚国的第一次胜利。周定王八年(前599年),楚庄王再一次率军攻郑(郑国:没完了!),这次是晋国上军佐士会出兵救郑,隔颖水和楚军对峙,楚庄王试探到晋国不肯放弃郑国的底线后,退兵回国,晋军也随即退兵。
次年,楚军又卷土重来,再次攻郑,这一次郑襄公实在受不了了,认为“晋、楚皆无信,我焉得有信?”,干脆趁晋国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自作主张与楚庄王在辰陵(河南淮阳西)订立盟约,归附于楚国。楚庄王退兵后,晋军才在中军佐荀林父的率领下匆匆赶到,得知郑国和楚国结盟的消息后,荀林父大怒,严词责备郑襄公背弃盟约,叛归楚国的举动,郑襄公无奈之下(也是麻木了),只得向晋国求和,又转回头依附于晋国。
由于郑国在晋国、楚国之间叛赴不定,楚强服楚、晋强服晋,这就引发了晋、楚为争夺郑国而最终爆发激烈的、大规模的交战,即晋楚两国春秋时期第二次全面会战——邲之战。而这,就是我们下一篇文章将要讲述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