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纳雍拳
纳雍拳,其实并不是一种武学拳术,而是指纳雍人喝酒划拳的技术。
纳雍县位于贵州省西北部、毕节市南部。这里民风纯朴。到纳雍喝酒,如果不会划拳,或者划拳技术差,再大的酒量,都得喝“摆倒”(趴下)。
在纳雍,乃至整个毕节市,请客吃饭,酒是必不可少的。纳雍人见面,必须喝白酒。我回去时,我的朋友请我吃饭不说吃饭,都说“晚上来我家喝酒”。纳雍人的酒量,也是相当“嗨”的,只要敢上桌子,酒量基本都在一斤上下,半斤酒量的,往往不敢挨边。在纳雍人心中,似乎只有白酒才叫酒。老家40岁以上这一代人,一辈子只喝白酒。他们觉得啤酒冰凉冰凉的、喝起来像马尿、胀肚、尿多,喝不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也是我聚会喝酒时首选白酒的原因。在纳雍,每逢谁家摆酒席,上桌的啤酒是没人喝的。相反,那一壶包谷烧,大家都很热情的互相倒酒。要是到了谁家吃饭,或者谁在外面请客吃饭,没有酒,客人心里往往会认为差点“意思”。
纳雍人喝酒,终结酒场战斗的最佳方式不是酒量,而是划拳。酒量八两的,靠划拳放倒酒量两斤的,那是常事。
纳雍人划拳是有讲究的。拳风(技术和人品)尤其重要。划拳时,一定要声音洪亮,双方节奏一致,出拳指头和所喊数字同步,出拳时双方手掌一定是向上的,且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用家乡话说,划拳要像牛耕地一般,“一犁盖一犁”,而划拳的步骤要像“劈青杠柴”一样,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纳雍拳有很多种。
平日里,大家都各忙各的,一旦两个老朋友或者平辈的亲戚偶尔见面,先一人喝一碗四到五两的“坐杯酒”,坐杯喝完就重新倒来一碗酒,开始“骑板凳龙”。所谓“骑板凳龙”就是喝酒时只有两个人,一直喝到双方尽兴为止。以前生活条件差,两个人喝酒没有菜(这种酒又叫“裸体酒”),也不摆桌子,找一条长凳,凳子上放两只碗,旁边放一壶酒,两个人就坐在长凳两头划拳喝酒一一这就是“骑板凳龙”的由来。“骑板凳龙”是好朋友之间一种友好的单挑对决,互相都有分寸,不会完全放倒,差不多就行了。但是偶尔也有年轻气盛、把握不住分寸的,把朋友放倒了,晚上只能住在家里。朋友半夜尿急,起来找不着门,憋急了,恍惚间,拉开一个小门就对外开闸。主人家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自家碗柜“哗啦哗啦”响,赶紧大喊:“老鬼,那是碗柜呢!”对方后悔莫及:“哎哟,我辨不清方向,摸着一道门,拉开对外就放了。”由于都是好朋友,也不计较,喝酒“出丑”的人第二天主动给朋友家买了一副新碗筷,放一串鞭炮,也便了事。
“坐杯酒”是试探酒量,而“骑板凳龙”则是考验划拳技术了。
划拳时,如果两个人都很忙,赶时间,于是,就开始“栽大窝包谷”。
所谓“栽大窝包谷”,就是本来划一拳五钱酒的,改成划一拳一两酒。还有更狠的,一碗酒倒两杯,其中一杯倒一碗的三分之一,另一杯则倒一碗的三分之二。划三拳,三战二胜,赢两拳的凭感情喝最少那一杯,算是有交情,如果让对方一个人喝一碗酒,那就是不讲义气了。
当然,也有其他情况,比如两个人心血来潮,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就倒一碗酒,一拳定输赢,这种人还是有的,属于愣头青。
“栽大窝包谷”这种喝法,喝不了大口酒的,几回“大窝包谷”拿下去,就被放翻了。可谓时间短,见效快。
有时候,一群人在一起喝酒,也是一人一碗“坐杯酒”,然后轮流开始“走庄”。“走庄”有几种方式。一种叫“牛撵牛”,就是不管输赢,一直往前划拳,划完一圈轮到下一个当庄;另一种叫“苦中苦”,就是划拳输了接着划,直到赢了才能把“接力棒”交给下一家。这种“苦中苦”就很痛苦了,拳风不好的,一圈走不完就倒了。
有时候,大家喝了“坐杯酒”,就直接各自单挑,单挑差不多了,就把所有人平分成两方,一方出一个人来依次单挑,赢了的继续挑战对方下一个选手,直到分出胜负,这就是“南北战”。
打“南北战”时,酒都倒得比较猛。分在同一组的盟友,不管平日里互相有多不看好,也必须要抱团作战。如果谁的“拳风”不好,总是输,那是很愧疚的,感觉拖累了团队。“拳风”好的,那简直是英雄。五对五的“南北战”,如果其中一方有一个人一口气横扫对方五人,那叫“扛红旗”,绝对是团队的功臣、英雄,赢得大家的顶礼膜拜。“南北战”期间,只要有一方内部发生内讧、互相埋怨、互相推诿、互相计较谁喝少了,那就基本扳不回“本”来了;但是,如果暂时处于下方的一边不服输,团结一致、互相争着喝酒,基本上都不会一边倒,至少杀个你死我活。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人生何尝不是这样!
俗话说,酒品见人品,而纳雍拳,则可以拳品看人品。划拳拖拖拉拉的,乃不爽快之人;划拳使伎俩的,非正直之人;输了拳喝酒不痛快的,为不诚实之人;南北战中引起内部矛盾的,为不适合团队共进退之人;酒后闹事的,乃不可交之人。
不过,近年来,随着社会不断进步,人们拼酒、互相“崴酒”的陋习已有所改,划拳之风也不如前些年盛行了!
几个好友相聚,根据各自酒量,把酒䤁上,举起杯子,碰一下,亲情、友情全在酒中。一种文明的乡风乡俗,随着咿呜呀呜的划拳吵嚷声的消弭而逐渐成为一种新的风尚,这自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