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雨丝】| 三耳秀才作品：说话的奥秘

从一句俗语——“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说话”——开始。

无疑，这一句话，最开始，一定不是宁波人自己讲出来的，也不太会是什么人在宁波这个地盘上讲出来的。是苏州人讲的吗？在苏州讲的吗？

似乎都不是。我觉得有第三者，我觉得在第三地。

我判断，第三地是大上海，准确地说，是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大上海。这个时段，中国风起云涌，五味杂陈。大上海，位处大滩头，是中国大变局的关键。对宁波来说，便得大机会，事后看来，这是宁波帮兴起发展的黄金时期。时势造英雄，先造擂台，大上海的码头不断在长大。于是，宁波人到了上海，苏州人也到了上海，还有其他地方的人，也到了上海。

第三者，我猜想，就出自其他地方。第三者经历了像吵架一样的宁波说话和像说话一样的苏州吵架，于是感而叹之，曰：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说话。

人和人，说话交流，除了出声，还有出声或不出声时的表情和动作。如此一套，有一个专业术语，叫body  language，中文里，不妨叫体态语言。“不听宁波人说话”，主要原因便是——宁波人说话时有吵架的架式和气象吧？！

体态语言，有一个有趣的现象。当对话交流的一方意识到他所讲的，别人听不大懂时，他就会即刻调整，讲的速度会慢一些，另外，还会更加夸张：声音比平时更大更粗，讲时的表情和动作也随之丰富。——更加有趣的是，宁波人讲话，不管对方懂的程度如何，他的语言行为都和上面提及的有趣现象相类似。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宁波body language，其独特奇妙有趣之处，我试以六字概而言之：“形”动，“甬”不失态。

先说“甬”不失态。不失态，指的是宁波body变形，虽然不是非常契合中庸优雅之道，但并没有跑多远。

再来说“形”动。“形”动，就是说话时，人的四肢五官很能动很会动，一个是指频率高，一个是指数量多。Body，音“博得”，音译的“博得”有意指，借意指巧妙得句：宁波老话，形声兼备，讲来讲去，“博得”大名。

什么大名？内，“石骨铁硬”自许；外，“吵架”称道。

一天，我办公室里来了两个小娘。她们不知我是“阿里的”，我也不知她们是“阿里的”。于是，普通话讲过来讲过去。讲着讲着，就知道她们是宁波小娘。当我有意问起宁波话的特点时，其中一个小娘，换用宁波话讲起宁波话如何如何来了。她讲什么，我倒没有太听进去，我感兴趣的是，在普通话和宁波话的“频道转换”中，她脸上瞬间出现了戏剧性变化：先前她那张干净漂亮的淑女脸上，转眼便是山花烂漫了。

哈，一开始是一个安静的淑女，后来是一个——什么女？一时找不出词来，叫辣女吧！——由此，我的行文自然过渡到“'形’动，'甬’不失态”的“形”态中了。

形，不是只指嘴形、只顾及嘴巴及周围的行为特点，形的范围更广，指的是讲话或没出声时整个人的行为特征。

体态语言中的“形”，脸排第一位。脸上的关键是眼，“谁用谁闪亮”，一闪一亮，皆显神——眼神。这是人的普遍状态。对宁波人、宁波眼来说，闪亮中，透着一股精明之气，眨吧眨吧眼，分寸拿捏过。

体态语言中第二个重要部位是嘴。嘴形的主要变化，当然取决于一字一字的发音要求。这就事关宁波话的声音特点了。“石骨铁硬”，宁波老话响当当。这方面，我另有专文《七分硬似铁，三分软如棉》论及，在此，轻“声”从略。

体态语言中的第三个重要部位是手脚，特别是手。用一个现成的成语吧，手舞足蹈。足是不是每次都蹈，难说，但一定会有配合。手舞的样子，那一定是鲜明的。手不会乱动的，手动有：捋、搭、抲、拷、扳、拉、揾……。脚也不会乱动，脚底摩擦“跺”一下，二郎腿抖动“耸”一下，跺脚“蹬”一下，缩进腿脚“跔（音佝）”一下……。至于手脚如此“形”动时，说了什么话，就不另附解说词了。

躯干的表现，在宁波体态语言中，最显“主意”。两人面对面对话中，宁波人一定会随着话的韵律向对方“俯冲”。当然会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上述人的四肢五官“分头行动”。这是文字的表述，实际，人的四肢五官组成一个整体，一“官”动全身都响应的。这一点，须明确说明。为了说清这一点，我来举一个特别的例子。

一般来说，“形”动是和“话”相伴的。有时，没有“话”，“形”也动，这也很自然。更特别更有趣的是，嘴巴里发出了声音，可这声音里的“字”却没有“字义”。比如在村里，来了个很熟悉的人客。主人一见，很高兴，嘴巴“嗨”“哈”连连，眼神、手、躯体等各部分“齐动手”，普通话里的“你好，欢迎光临”就全都有了。这时，如果你真要来一通带“字义”的欢迎辞，或者普通话“你好，欢迎光临”，反而见外了。这样的表情，声音是辅助的，反而是“形”，充当了传递信息的主角。

一番“形”动，我们从中不难推论：“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宁波人说话”这句话，要准确，得改一个字，把说话的“说”改为对话的“对”。“对”话分两种，当面对和隔空对。我曾经仔细观察过宁波人用手机隔空对话的状态。发现，和当面对的情形相比，隔空时，人的面部表情虽然也丰富，也夸张，但明显降了一个等级。

对话，还有人来疯的现象。面对的人越多，对话时的“形”动，程度越强。交关闹热，有趣。 

“意态由来画不成”。“形”动说了这么多，描述宁波体态语言，自知仍没有挠到痒处。算了，换个角度，用我总结的“三带”来描述体态语言的 “精气神”吧。

动作中带着霸气，动作带着腔调，动作带着精明。“形”动中，如此“三带”，可否收到画龙点睛之效？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三耳秀才，本名韩光智，“中国节气+”概念倡导者，“中国年轮”节气书系列作者。河南新县人，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评协会员，浙江省民协会员。

“中国年轮”节气书系列之一《跟着太阳走一年》入选2013年国家图书馆等单位主办的“'书香未来’——为少年儿童推荐一本好书活动”100本（套）。2017年，入选浙版好书年度榜TOP30。2018年3月，荣获浙江优秀科普作品金奖。

“中国年轮”节气书系列主打书《中国年轮》，由宁波出版社2018年出版，2018年7月参加香港书展并举办节气文化讲座，浙江电视台等媒体进行了报道，荣获2018-2019年宁波市文艺奖。

光凭三耳识天机，智托一生不秀才。三耳秀才，本名韩光智。秀才有三耳，意味着，多一只耳朵去倾听——孩子成长的声音，大地律动的声音，还有自己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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