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问题到底有没有是非对错？

臭名昭著的古拉格集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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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侵犯他人的正当财产权」是最基本的伦理。

——穆瑞·罗斯巴德（Murray Rothbard）

文 | 迈爸·张

前天晚上与朋友 Lee 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是关于如何看待历史问题的。虽然两人都是历史研究的门外汉，但讨论还是有所启发，特此重新整理出来，并做了一些修正和添加。

感谢 Lee 的讨论，让我有机会重新梳理和思考，讨论从一段小小的家事开始。

Lee：「听我爸说过我家一个故事，前几天回老家到了一个姑家，听她又说了一遍，历史竟然是两个版本。

我爸讲的大意是，二姑小时很辛苦，家里那么多人，别人都不爱做饭，就只有我二姑做。没有粮食，巧妇难为，做不好还受人埋怨，真的很委屈。

同一个故事我三姑讲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说的是其他人都要下地干活，但是二姑比较懒不愿下地干活，所以才在家做饭。

我觉得吧，任何事都没有真正的对与错，关键看你的立场，任何人都有立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倾向，任何人也都会根据自己的立场和倾向讲述有利于自己的事或者不利于他人的事。不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我：「有一定道理。你家的故事，如果从科学角度来分析的话，就是先相信两边的话，作为假设是真的，然后从事实中找证据，看哪个更可信。当然，这个事实并不一定是当事人说出的事实，而完全可以是与此无关的第三方的事实记录。另外一个方法，就是看逻辑。事实，特别是历史上的事实，很难完整且准确呈现，这个时候就要靠逻辑来筛选。」

Lee：「可是有些事真的没法有事实，就像你文章中说的价值理论。我二姑眼中可能做饭就是比下地轻松，三姑眼中呢，却是下地比做饭轻松。作为你所谓的第三方，他认为哪个轻松呢，没法看没法比。所以每个人眼中都有一个事实。」

我：「比如我们都知道三角形内角和是180°，我们拿到别人告诉我们的三个角度值，说这是我测量的，用吧，准没错。实际上他可能偷懒，根本没测，瞎编的数据。但我们学了三角形内角和180°之后，很容易就识破谎言。一个没学过的人，就很难了。」

Lee：「你这是公理是吧？公理按现在的理论就是对的，是绝对的。」

我：「『作为你所谓的第三方 他认为哪个轻松呢』，你这样的话，是第三方来做判断了。我说的第三方，意思是不作判断，但会有数据提供。公理的意思，可以理解为，在没有被推翻之前，绝对正确。」

Lee：「公理是无须再证明的问题，不是等待推翻的，所以历史没有公理，没个人眼中都有一个历史，这个谁也说服不了谁。」

我：「公理也是可以被推翻的，比如欧氏几何被后来的黎曼几何推翻。历史的解读，涉及到人的行动，可以说是有公理的。只是不像欧氏几何那么普及，而且也有争论。」

Lee：「欧氏几何、罗氏几何、黎曼（球面）几何是三种各有区别的几何。这三种几何各自所有的命题都构成了一个严密的公理体系。每个体系内的各条公理之间没有矛盾。因此这三种几何都是正确的。公理何在？」

我：「是的，在没有被推翻之前，大家公认的有解释力，我们都服你这个说法，公认的理。但又有新的说法，也得到了大家公认，也是公理，新的一套公理体系。与原来的不矛盾，而且是拓展。」

Lee：「所以历史的公理就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公理，很容易被推翻，应该不算公理吧，也就没有意义了。」

我：「历史的公理，是没有这个说法的，并不存在这样一个公理。」

Lee：「历史的解读的公理，你刚才说的那个。」

我：「意义当然还是非常大，科技，艺术领域都有。欧氏几何对建筑，量子力学对今天的计算机，都是意义。历史的解读，首先要分清楚，并不是说谁对谁错，这事是价值判断，不是科学分析。科学分析仅限于回答是什么和为什么，不回答好不好，对不对的问题。」

Lee：「对了，价值判断。就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嘛，又说回我最开始说的问题了，好像是个圈哦。」

我：「价值判断，是好是坏，从伦理上仍然能够有两个判断方法。两个层次，一浅一深。

比如最低工资政策，规定某一人群（按月拿工资的人群）工资必须在哪条线之上，来帮助底层工人。但政策本身有问题，通过逻辑和事实证明，政策并不能发达到他宣称的目的，那么这个时候我们就说这个政策不好，这是在逻辑和实证基础之上的价值判断。

另外一个，则是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穆瑞·罗斯巴德说的，『不侵犯他人的正当财产』是最基本的伦理。侵犯了，不正义，我们可以做价值判断，这不好。」

后续补充：

最开始的问题，其实是二姑到底是因为什么动机才在家做饭的？以及偏好问题，做饭和下地哪个更好？如果考察其自己内心真实想法和动机的话，这恐怕目前超出了科学的范畴，因为「读心术」没有发明出来之前，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很难探察的，即使是自己说出来的。

最后说到的，其实是在基于科学的实证分析之上，进行的规范分析，也就是怎么作出价值判断，回答应不应该的问题。如果一项政策通过严格的逻辑推理，和历史实证的检验，是达不到政策想要的效果的，那么此项政策就是不应该实施的，是不好的。比如很多家长对孩子严加管教，理由都是「我都是为你好」。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政策所宣称的目的，是不是施政者真正想要的目的呢？也很难说，比如当家长对孩子说「我都是为你好」的时候，我们多半没有怀疑。

但假如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某些人过来跟我们说「都是为了你们好」，然后把岛国爱情动作片禁了，武媚娘的胸抹掉了，papi酱的视频也要管一管，海淘也要加上关税，那么这个时候，我想头脑冷静、思维清晰的人，可能就会怀疑了，您这真的是为我们好吗？这样做是对的吗？

那么这个时候对于宣称的目的和手段，就要请出更深一层、更进一步的逻辑推理和检验。那就是，罗斯巴德所说的，「不侵犯他人的正当财产权」。

这句话很深，罗斯巴德用《自由的伦理》一整本书来阐述其中蕴含的道理。「不侵犯」好理解，「他人的」也不难，「财产权」稍微复杂一点，但也不难。难点在于什么是「正当」的？他人的财产权在什么时候才是正当的？

这个问题很关键，涉及到人类行为的伦理和正义。

财产权（property）的概念由约翰·洛克所界定，广义而言不仅包括物质的东西，还包括每个个人的「生命、自由和财产」。

法律、自由和财产权，乃是一种密不可分的三位一体。任何普遍行为规则意义上的法律，都是通过制定那些使每个人都能够确知他自由活动范围的规则，来确定自由领域的边界的。

在罗斯巴德之前，19世纪德国社会学家弗兰茨·奥本海默指出社会中有两种并且只有两种获得财富的方法：（1）通过生产和自愿地与他人进行交换——这是自由市场的方式；（2）通过对他人生产的财富的暴力征收。后一种方法是暴力和偷窃。奥本海默犀利地把第一种方法叫做「经济的方式」（economic means），而把第二种方法称为「政治的方式」（political means）。

由此，我们来看，所谓「正当的」财产权获得，是通过生产或者自愿地与他人交换而来的。而生产，如果从逻辑上追根溯源的话，那就是来自对自然界无主之物的原始占有和改造，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不作展开。

20世纪全球性的计划经济试验，之所以导致大规模的普遍贫穷、民不聊生，并且最终失败，不仅仅是因为其失去了价格的指引作用。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它剥夺了人们生产和交换的自由，本身就是不正义的，无效率则是其外在的结果表现。正义的才是有效率的，这是奥地利学派的观点。

中国的改革开放，短短三十几年，人们生活水平改善之大、进步之快，世界瞩目。一方面因为中华民族从不缺优秀人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逐渐恢复了人们生产和交换的自由，恢复了正义。

后面的这些展开与最开始的对话讨论无关，从正义的角度做价值判断的话，只要是「没有侵犯他人的正当财产权」，就不是一个大是大非的问题，而可能是个人众多偏好之间的矛盾协调。

对于公婆各有其理的家庭内部矛盾，通常是说不清道不明，没法准确判断谁对谁错。但涉及到大是大非，对他人，甚至是千千万万人的正当财产权形成影响的历史问题时，我们是能够从最基本的伦理出发做出是非和对错的判断的。

夫妻吵架，老婆总是对的。如果老婆错了，那也一定是你有错在先。

嗯，最后一句是写给老婆看的。

2016年0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