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景仁爱情诗：似此良宵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清代诗人黄景仁（1749—1783），字仲则，是乾隆年间最著名的诗人，清包世臣在《齐民四术》称赞他“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

黄景仁十五岁时，曾与一位住得很近的表妹相恋。他与表妹青梅竹马，一起读书、练字、下棋、弹琴、击鼓，日子久了，情愫渐生。他们开始言语试探，继而芳心互许，甚至步入床帏。但是这段感情并没有好结果，黄景仁十七岁时，去了益兴读书，表妹嫁与他人。

十年后，黄景仁回想起这段感情，依然难以释怀，于是连写十六首《绮怀》诗，来缅怀这段情感。这里我选其中两首与大家分享。

一、《绮怀·其二》

妙谙谐谑擅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

敛袖搊成弦杂拉，隔窗掺碎鼓丁宁。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弹棋夜未停。

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

妙谙谐谑擅心灵，不用千呼出画屏。千呼：白居易《琵琶行》有诗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古人有男女之妨，男人与女人是不能随便见面的。表妹与诗人能如此轻易相见，说明两人关系十分亲昵。

首联说，表妹诙谐幽默、心思灵巧，诗人到表妹家里，不用千呼万唤，表妹就会出来见他。

敛袖搊成弦杂拉，隔窗掺碎鼓丁宁。搊(chōu)：弹拨。掺（càn）：击鼓。杂拉、丁宁：皆为乐器音。

第二联写表妹的音乐才艺，她敛起衣袖，杂杂拉拉地弹拨琴弦，隔着窗子，叮叮咚咚地击鼓。弹琴击鼓，本是高雅艺术，但诗人用“杂拉”、“丁宁”这样的拟声词，营造了一种活泼欢乐的氛围。表妹并不是正襟危坐地演奏，而更像是玩弄乐器，一个活泼灵动的少女形象跃然眼前。

湔裙斗草春多事，六博弹棋夜未停。湔(jiān)裙，古代的一种风俗，指农历正月元日至月晦，女子洗衣于水边，以避灾祸，平安度过厄难。斗草、六博、弹棋都是游戏。

第三联回忆春天里与表妹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在那个春天里，诗人与表妹度过了非常美好的日子，他跟着表妹去水边湔裙，他们一起玩斗草、六博、弹棋等游戏，常常夜幕降临还没有停下来。

记得酒阑人散后，共搴珠箔数春星。搴珠箔：李白《陌上赠美人》“美人一笑褰珠箔，遥指红楼是妾家。”搴（qiān），拨取。

最后一联说，记得那个春夜里，酒席散去，人们都离开了，我们拨开珠帘，坐在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这首诗是回忆与表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们一起弹琴、击鼓，一起玩游戏，还一起数星星，这样的生活，是如此的温馨美好。

然而，曾经有多美好，现在就有多痛苦。

二、《绮怀·其十五》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这一首是十六首《绮怀》诗中最为经典的一首，诗中的第二联与第三联，是爱情诗中的千古名句。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红墙：红色的墙。唐李商隐《代应》诗：“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银汉，即银河，传说中银河将牛郞和织女分开在了两边。

曾经，我们一起花前月下，弹琴听箫，是多么的美好，现在，你住处的红墙，我还能远远地看到，但是，我们却已不能相见，咫尺天涯，近在眼前的距离，竟像相隔银河那样遥远。“入望遥”三字痛彻心扉，表妹居处，明明可望，却可望而不可及。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星辰：李商隐《无题》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中宵，即半夜。

今夜的星辰依然那样美丽，但这个夜晚已经不是我们一起数星星的夜晚，那夜的星辰下，是美好的记忆，今夜的星辰下，风寒露重，只剩下一个满怀相思的人，痴痴地站至深夜。最让人痛苦的是，这种相思还是无望的，等待的结果是虚无，思念的尽头的幻灭。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抽残茧：唐李商隐《无题》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无尽的思念，如春蚕不停地吐丝，将自己层层包裏，最后将自己困死在相思之茧中。爱情幻灭的伤痛，就像剥芭蕉一样，将内心一层一层地剥开。春蚕吐丝的比喻是从李商隐的无题诗中借来的，但剥芭蕉的比喻则是诗人的独创。诗中的“思”与“丝”同音，“心”与“芯”同音，同音互释使这一联诗本体与喻体浑然一体，极为精妙。

这一联通过精妙的比喻，写尽了爱情幻灭的痛苦，可与李商隐的千古名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干”相媲美。

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三五年：十五六岁左右。三五月：阴历十五，元宵节。这是指写诗人与表妹相恋的时间。

十五岁那年的元宵，我们一起喝的那杯酒，直到今天依然令人回味，余味难消。

这两首诗，一首写曾经的美好，一首写今日的痛苦，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每时每刻都发着光，而今回味起来，却是一点一滴的苦，爱情的美好与幻灭，形成巨大的情感冲击，令人读之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