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敦刻尔克》——『一次拯救，一生救赎』
这是『思想周刊』的第67篇文章
『诺兰又来讲故事了』
诺兰再次诠释经典题材，这次他从星际回到了1940年的法国港口敦刻尔克。理解这部影片前，必须明白敦刻尔克在20世纪重要的战略时代背景，在二战初期的欧洲战场，英法联军和德军在西线鏖战正酣，比利时的投降令陷入战场的英法联军慌了阵脚大乱，急忙向法国海岸撤退，重要港口城市敦刻尔克就成了40万大军的生死驿站，对岸是家园、是平安，身后是势如破竹的德军。一场全民营救行动迅速展开，而瘫倒在沙滩前焦急的士兵、后方的亲人、对岸的普通英国民众、士气如虹的德军将士，他们将如何面对这样一场十万火急的撤退和追击，人性的故事和战争的残酷融化在冰冷的英吉利海峡间，足够我们回味良久。
敦刻尔克，一座风景迷人的港口城市，一个二战军迷上瘾的地名。在很多人的记忆中，这个名字远远没有诺曼底、斯大林格勒、或是珍珠港来的响亮。而讲述敦刻尔克大撤退的电影更是少之又少，偶尔浮现的情节也只能在纪录片的影像里找到。没有战役，没有指挥，更没有最后的胜利，有的只是士兵的挣扎和弥漫在海陆空三个空间的艰难抉择与释然放弃，一部讲述大撤退的战争片，很难在当下追捧英雄主义票房市场拿到亮眼的成绩单，但英国人不这么看，诺兰就是要用立体视角，浮雕般的刻画这场战役、这场挽救、这场奇迹。
多线、多视角、非线性的叙事一直是诺兰最擅长的，陆地一周，海面一天，空中一小时，影片以三个故事的叠加为主线叙事的。这三个故事分别呈现在陆地、天空、海面三个场景与立体空间，在陆地上，等待拯救的士兵可以看到皇家空军的战斗机盘旋警戒，在空中，飞行员可以看到舰船上向他挥舞手臂致敬的士兵，在海面上，舰船上的将士可以看到空中和德军战斗机缠斗的皇家空军。这三种视角被巧妙的组合在紧张感十足的战役背景下，观众会感受到一种不同时空的人相遇的激动。恰恰在三个故事互相交错的点，便是故事的转折点。这些转折点不断将诺兰营造的沉闷、压抑、绝望释放出来，但是很快就继续被德军无休止的轰炸打回原形。这种叙事方法是高明的，它让观众憋着一股劲，期待着下一次的交汇。而当三波人马相聚敦刻尔克的时候，整个故事也走向了光明。随着绝望的士兵到达沙滩、随着焦急的英国政府动员所有船只前往对岸、随着筋疲力尽的飞行员驾着喷火式战斗机飞向世界第一强空军的射程之内。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撑起时间的维度，把孩子们尽可能多的接过去。
人满为患的沙滩、灰蓝锈迹的军舰、暗色调的先进飞机、阴霾沉沉的天气、士兵脏而厚的军服都渲染着战争的残酷困局。仿佛以威士忌驰名天下，诞生了莎士比亚的国度，在这潮气漫天的海岸线上，沉静如深海般的成熟。导演追捧时间的压迫感，在他的电影里，镜头不断的闪回，场景快速的切换将时间变成推动故事发展的重要条件，他喜欢放大时间的微小差别，探索这其中的机会、情感和故事。全片对时间的刻画功力相当深厚，背景中的秒针像快要引爆的炸弹引信，随时会炸毁求生的希望。全片的色调都是淡蓝色，好像整个战场都被泡在阳光浸透的海水中，稀释了流血和死亡恐怖的气氛。非线性的叙事方法让战争题材反而变成了一部冷静的历史片，诺兰想呈现的不是感人的个人英雄主义，而是真实，仅仅是真实，而这样的真实，往往是战争最残酷的一面，一场撤退行动，比一场伤亡惨重的重大战役更能体现战争对人们平静生活的冲击，这只能说，英国人真会“讲故事”。诺兰的叙事理念是克制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没有人有心情谈论家长里短，没有人想知道任何人的过去，也没有人想说。所有的生命被压缩到一个拥挤狭长的海滩，散落在战场上散兵游勇就像培养皿里的细胞一样卑微，待宰的败军成为了1944年重新登陆的王者，1940对于英国，只是逆袭的开始。
欧美战争片喜欢把重点放在人道主义和道德层面，比如《拯救大兵瑞恩》、《珍珠港》、《桂河大桥》等，而敦刻尔克这种寒冷彻骨的氛围，全场没有一句玩笑，放低所有情绪甚至连求生的争执都平淡处理的电影实属罕见。舍情感冲突，取氛围结构，承担了此片的大部分诟病。诺兰不是神，兼顾难求，有取有舍是每件事的必经之路。影片重在细致刻画立体人物和宏观事件，看似独立的三个故事其实是同一时刻战场的三个方位点，虽然全片未见一名德军（只展现了德军轰炸机），但令人窒息的战场氛围会让你觉得你的战友就在剧中，你不是旁观者，你是整个撤退行动的见证者。诺兰曾在采访中提到：“本片不会着重在战争血腥画面，可否成功得救的紧张感才是看点”。这一点诺兰显然是成功的，《敦刻尔克》没有被拍成尸横遍野的二战反思电影，也没有被拍成致敬献礼的主流价值观电影，它仅是一部冷静的历史片，抛开职业演员来看，他甚至可算是一部纪录片，一次撤退，一场战役，一片死伤，一个希望，一个国家为了孩子们的生存动用了所有能浮的船舶，英吉利海峡，在1940年充满无法遗忘的战争悬念，而在诺兰的构思中，这仅是一次男人的选择，目标只是为了活着回家。全片杜绝了好莱坞电影惯用的浪漫主义和英雄角色，通篇对战争中的小人物进行关注，对白极少，甚至没有几个经典镜头，没有大道理的教条灌输，想告诉人们的或许只是和平的来之不易，在祖父辈和我们同样年轻的时代，寻常的生活是何等难得，男人为了下一代的和平，付出了血肉之躯。
影片的尾声，士兵们乘火车回到英国内陆，汤米和阿莱克斯在火车上读的报纸，正正就是邱吉尔发表的敦刻尔克撤退成功演说，这是他在二战中最经典的一段演说『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中作战，我们将以越来越大的信心和越来越强的力量在空中作战，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卫本土；我们将在海滩作战，我们将在敌人的登陆点作战，我们将在田野和街头作战，我们将在山区作战，我们绝不投降；即使我们这个岛屿或这个岛屿的大部分被征服并陷于饥饿之中——我从来不相信会发生这种情况——我们在海外的帝国臣民，在英国舰队的武装和保护下也会继续战斗，直到新世界在上帝认为适当的时候，拿出它所有一切的力量来拯救和解放这个旧世界』。
好的战争片，首先要是好的反战片。好的历史片，首先是敬畏历史的电影，敦刻尔克，一段过去77年的记忆，如今，我们以和平的口吻重启这段男人们的拯救。敦刻尔克，在诺兰的镜头下，犹如一位英国绅士，抿了一口威士忌，微笑着对你讲出了他21岁时的那场战役。此生之永恒，始于敦刻尔克的沙粒和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