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在每一个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
『主啊,微风吹过时,
会把你的吻痕扫去。
面容已展示在你面前,
还请你用双眼细看。』
——《沙与沫》·纪伯伦
晨光熹微,她静静躺在他臂弯,幽幽摩挲着他的手指。
『记得有这样一个传说,日本的。很忧伤,很凄美。
龙女摩登伽爱上寺庙里的和尚,可是和尚不为所动,最终龙女将身体缠住和尚,化作烈火,与他同归于尽。』
『她怎么能这样,因为他不爱她,就把他毁灭?』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她?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在“不负如来不负卿”的折磨里昏天黑地?』
『爱能刺穿一切黑暗,爱能打破一切禁忌,爱能穿云裂石,爱能起死回生。』
『爱,不过只是爱,爱,何德又何能?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情非得已。一条注定凶险的路,男人心生畏惧,女人不顾一切。
你发现没有,在爱里,常常是女人才有那样的贞烈与决绝,而男人,男人往往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但是女人爱的还是男人,毫无道理,情不自已。』
她不觉嗔笑,嗔笑又叹息。
『你知道《胭脂扣》吗?』
『不知道,听名字就没有兴趣。我这个年代的人,只看谍战片。』
他不过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既然选择倾心,那么他是否钟意于她心向往之的电影,是她无法左右也无法介怀的事情。
在一个寻常的六月半蒙半寐的清晨,他静静地拥着她的肩,她意满心足地摩挲着他的手,给他讲李碧华笔下那一个摧人心肝,动人魂魄的故事。
言辞切切地,讲述着如花与十二少的相逢。
他们的风月情浓,他们的不为世所容,他们的剑走偏锋,他们的阴阳两隔,以及最后,如花痴痴地回来老地方等他,只看到一个花白胡子,邋遢不堪的糟老头。
她还给他那份定情信物,也了了一生一世的遗恨。
一个为爱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女人,遇见一个不能同生共死,庸懦寻常的男人的悲剧。
这两个故事,居然如此血脉相通。
两个不合时宜的人,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来和严酷苛刻的人世告别,或者说亮出自己的刀刃,虽然碾碎的是自己的孤勇。
『得不到,远远看着也是好的,为何要如此决绝,让结局这样惨烈,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理解不了那样的爱情,他不懂得一个人深陷在爱里的那颗如丧考妣的心。
他不知道,那样惊天动地,生不如死的爱情,也是一种爱情,只是寻常人无法触及,也无法正视而已。
『女人似乎天生为爱所生,男人,男人除却爱,还有一切金蝉脱壳的法门。』
『你始终拘泥在性别的陷阱里不能自拔。我不喜欢这种论调。』
『不过因为你是男人。你听不下让你们难堪窘迫的话。』
『你把爱情想得太好,你把男人想得太坏。』
不,也并非全然如此。
她也遇到过一个男人,他会专心致志地,眉眼带笑地听她讲《简爱》,或者《呼啸山庄》,他不会轻易评论,但是他在默默听着,让她有一直倾诉的欲望。
一个男人,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难得的事情。
好的爱情,不是天雷勾地火,不是之死矢靡它,就是清清淡淡的两个人,相处起来无不安与忐忑,只是心意曲折但安定地,一个娓娓道来,一个洗耳恭听。
『你误会了爱情,也误会了男人。你还年轻,你不曾见过爱情,也不曾深入了解过男人。』
『我爱你,就足矣。我了解你,就足矣。』
『你真的爱我吗?你又真的了解我吗?』
『你迟早会知道,又何必这么巴巴地问。』
『那个夜晚,你坐在我对面,喝着一杯威士忌。店里放着《卡门》,我跟着哼。
四十五度的酒,你气定神闲一口一口地饮,那样云淡风轻,那一刻,我才恍然领悟,你从来不是一个握在我手心的人,你还有许多我不曾领悟和通透的地方,你会离我而去,终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
『没有人一定会守在一个人身边,一生一世,至少我们还有此刻,对么?』
『我亦不能说你不对,只是陡然感到悲哀。悲哀我只能默认。』
她睁开眼,用手指细细地滑过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的鼻翼,惊奇于自己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惊奇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真的渴望与他共度一生,在那一刻。
『你可以爱我,无论你懂得不懂得《花样年华》,体谅不体谅弥尔顿的撒旦与莎翁的麦克白。
我可以读我的阿加莎克里斯蒂,你可以对着你的工作废寝忘食,我们相安无事,这样就很好。』
『我有许久不曾讨论爱情了。
现在的我,饱经沧桑的我,不复年轻的我,信奉基督。
他会轻轻卸下我肩上的轭,他会舒缓我的焦虑,他让我感到,事情自会慢慢变得明朗起来。
因为上帝在我身后,我必不至于惊怕,畏惧恐慌,虚妄和迷茫。』
『我爱,在每一个夜阑人静,峰回路转处。
我爱,在每一个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
我爱,在我想念你而入眠时。
我爱,在你每一个眉眼深处。』
『我爱,因为这是我至于今日,做的最无怨无悔的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