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这样的秋,喜欢这样的你
遇见江昭和-秋
瑩瑩空窗,涼風一縷,喚我自夢境悠遠三千裡路雲和月歸返。
醒來天光已班師回朝。瞬間生今夕何夕兮,日暮江山該晚之感。
不知何時眠著。手臂氣勢洶洶赫然幾道枕痕。身下書頁文字密密麻麻猶然。短暫的暈眩。昭彰一句——
“上帝稱光為晝,稱暗為夜”。
我若睜眼,天地明媚,我若闔目,自然黑天。
晝夜交替,並無鮮明邊界。
在惶惶的日月裡,那些活著無日無夜的人,可贊可嘆可哀可憐可美。
世間無徵無兆事萬千,疲憊至酣睡是一件。夜裡高枕無憂偏不得好睡,如此硬板硬坐卻悠然寤寐。
獨處一室,漂浮書香瀚海,物我相忘。彷彿有古言裡的“夙興夜寐,靡有朝矣”,遭冷落失心的怨婦那一分慘烈。
我較她幸運,知道遊戲人間諸多不順意,趁早皈依性相近之物。她卻遲遲不願醒,臨到水窮處還呼天搶地想喚回一顆行將就木的心。
伊真該憾恨未能見識《漢樂府》裡一個女子能夠有且面對一顆朝生暮死短暫如螢火的男人心本該有的決絕:
“聞君有它心,拉雜摧燒之,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定情信物豈能捆綁得一個女子短暫好榮華一生一世。早早棄暗投明,逃出生天。別處有別處風景可賞。
春光不在,秋風蕭瑟,秋草黃,秋窗秋雨秋荷,豈非別樣美哉?
何況古詩裡寫得那樣美,“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還有何邁不開的腳步。
若一顆心就此委落了,忘記紅塵風光無限,才真正哀莫大焉。
選擇一個人,如選擇一種生活方式般難上加難,難不堪言。
此路不通趁早抽身,死纏爛打顏面何存,何況日日夜夜是二十四小時复二十四小時的愁悶枯損。
如此曲意逢迎費盡心機強求如蘅蕪君,終究不過落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使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的荒寂結局。
非得選,選那個知冷知暖,平易近人的人。要一起過日子,自然選那個懂你解你,迷惘時救你脫離三界苦海,如佛陀拈花一笑的善解人意的知己。
選擇與書耳鬢廝磨,溫香軟語,莫不如是。
它填補過我多少花黃葉衰的時光,如此至情至性,從一而終老友,不可輕易辜負。
近日頗迷朱天文。
讀她,始於《炎夏之都》,後有《世紀末的華麗》、《荒人手記》,至近日手中不忍釋卷的《巫言》。
從台灣風情淳樸懷舊氣息濃厚的村下兜蕩一番,身上似沾染了彼地的暑熱,童聲,汗意,到過後的巫人巫語,百般的於世不合,過分邊緣化的人,自我囚禁,忠於自身,淡漠世事紅塵,或者被迫情願抽身背棄的人。
疏離人,飄流人,如她所雲的,“畸零人”,可憐人。與安妮寶貝或者鬱達夫筆下的眾生也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畸零人呢,各方面來說,總在尋找另一個奇數,渴望兩兩相加成為一個偶數而從此穩定下來。”
卻又無不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
終於醒悟還是皈依自身,自己走成一條路,切記再多左顧右盼,最安全。
她本身也是文字的女巫。調弄文字的高手,旁人可望不可即的。
香港作家李碧華,寫出慷慨悲涼一卷《霸王別姬》的,她的文字,如西湖沒來由一場雨,有妖氣,她是文字的女妖。風雲詭譎的,有三分野氣。
朱天文卻是如一地野火花的,迷亂中有造化神奇的精緻,並不是肆意胡來,塗脂抹粉渲染一分即可。如一襲江南的蘇繡。
錦緞面花花葉葉,錯綜複雜,亮花眼,卻轉不去眼神的。
她寫出的句子:
“一程一程旅館,一間一間商店,芝麻開門,便放出一窟一窟迷花眼的珠光寶氣,而在那程與程之間,光暗疊光暗,灰礫礫地什麼也不記得。”
字裡行間有張愛玲的荒寒。
讀朱天文的書是這樣的感覺:目不暇接,遍地月華,時時看不真切。又總有嗟嘆,原來詞句能聯袂至如此,大開眼界。
師從胡蘭成,果然名符其實。
復古意味是底,超現實主義扭曲碎片化拼接語言如畢加索繪畫為表。常常有迷路之感。但心底字字鏗鏘,才女,當如是。
寫文章小說者眾,才氣“熏天”有霸道縱性氣質者太少。朱天文是一位。
讀她書,不僅感受文字“造化鐘神秀”,還額外開拓視野,充實耳聞,彷彿身隨意止,流連印度,泰姬陵,美麗島,如是耳聞。
聽她娓娓道來咖哩粉製作緣由,斑駁流麗,名字曼妙的色彩名,以叫聲驅敵的雄樹蛙,為繁殖後代殘忍甘願犧牲自我的鮭魚。
完整而有所得益的閱讀,大抵應該如此。借一本書而能翻天覆地,日行三千,心境超越顯然天方夜譚。
若能在閱讀中得一點一滴積累都是“不虛此行”。
想來,文人騷客大抵分兩類。一種才出天然,汩汩流淌,如張愛玲,沈从文,木心。一種後天經過千回百轉習得,才情顯而易見是閱讀與行走的產物,如朱天文,如蔣勛。
才華這種東西,大半天定,是骨子裡的東西。泰半人無有此種機緣,可借勤來補拙,或讀萬卷書,或行萬里路,一點點積累修行。
羨妒無用,如別人天生美貌你無,一家歡喜一家愁。只能以己此之豐盈來較他人彼之羸弱,來挽回自尊。
借果蔬來潤喉果腹,借書卷來補養慰藉靈魂。
涼涼秋夕,就讓我埋首書海煙波,一去二三裡。
秋意浓了,给自己买一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