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亦舒女郎,凭什么pick章小蕙?
偶然点开了章小蕙的公号,看了看她最新的一篇短文——《列表》。
文章简洁舒缓,语调悠扬散漫,也流露出一种慵懒的真情。
尤其是所谓的“欲望清单”和“约会名单”,令人感慨。
到底是章小蕙,到底是亦舒笔下风情万种、不可一世的“玫瑰女郎”。
多少年过去了,她还心心念念着Nakamichi微型四方钢身喇叭音响组合、Osim乳白皮按摩椅、一套六张十九世纪八乘六寸黑墨水手绘亚洲地图、古董玫瑰钻水晶灯耳坠、Jean-Baptiste Pillement十八世纪花鸟梦幻图;
多少年过去了,她的世界里可以约会的人也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不多,刚好够用,不同时候应付不同需要”。
不是不让人唏嘘艳羡的。
当人们日以继夜焦头烂额地为生计奔波忙碌的时候,她还有资格有能力有心境追求物质与精神的双重享受,还可以活得如此活色生香、兴致高昂,亦舒厚厚一本《玫瑰的故事》用来“致敬”她也并非言之无物了。
说起来,章小蕙算是首屈一指的亦舒女郎。
有美貌、有品位、有格调、有气质、有故事。
虽然一说起亦舒女郎,大家总会自然而然地想到蒋南孙、苏更生、麦承欢那一挂,鹤立鸡群、眼光独到、勤学勤工、自给自足、不为婚姻爱情所困的都市独立女性,像施南生以及电视剧《我的前半生》里的唐晶就是个中翘楚。
在她们的世界里,男人不过只是点缀,锦上添花那一种,绝非主心骨;她们也未必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始终牢牢地把人生的主动权攥在自己的手里。
但其实,亦舒女郎还有一款,就是像姜喜宝和黄玫瑰这一种,外貌娇艳明媚,凭借着原始资本在男人的世界里如鱼得水,生活过得花枝摇曳、仪态万方。
她们,要么是富商巨贾的情人,要么是天降遗产的幸运儿,要么在情场春风得意,总之金钱和爱欲,总占着一头,自然不必去理会现实生活的鸡毛蒜皮,不至于为了谋生而灰头土脸。
如果把前者比喻成李碧华小说里的白蛇,风清月朗、大气款款,那么后者则是青蛇,柔情似水、呵气如兰;
如果把前者比作张爱玲小说里的白月光,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敬慕,那么后者则是不折不扣的朱砂痣,让人爱意浮动、心痒难搔。
张爱玲小说里婚姻爱情各占一边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到了亦舒笔下,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宜室宜家的黄玫瑰。
《红玫瑰与白玫瑰》讲的是一个男人从年轻气盛到中年危机的故事,然而《玫瑰的故事》始终情意执著地将目光定格在黄玫瑰这个绝代佳人身上,一刻也不能移开。
黄玫瑰被小说里层出不穷、各式各样、大多非富即贵的男人瞩目深爱着,可见亦舒对这个人物的青眼。
小说里的黄玫瑰,小说外的章小蕙。
虽然改编成电影的黄玫瑰由张曼玉演绎,但是读小说的时候,很难不会让人联想到亦舒是在为章小蕙浓墨重彩地勾勒描绘。
那曼妙的身形、那追魂摄魄的眼神、那温柔缠绵的举动。
是这样一种沉醉,让无数男人甘心情愿拜倒,铩羽而归,午夜梦回,还幽幽想念。
年轻一些的时候读《玫瑰的故事》,会身不由己地跟随着小说里的人爱恨嗔痴,沉醉不知归路。
会被溥家明和黄玫瑰之间,一见如故、抗衡生死的衷情打动;
会心肠火热地为着庄国栋“浪子回头”的痴心说服,谁叫她是黄玫瑰;
也会身临其境地体谅,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了黄玫瑰不惜前功尽弃,抛妻弃子。
只是几年后重读这部作品,难免觉得心淡。
何以书中人都如此痴情,一个个都仿佛“为爱是图”,感性至死,仿佛生命除却电光石火的激情感动,再无其它。
除却黄玫瑰的哥哥和嫂子苏更生,其余人都仿佛被施了咒,昏昏沉沉、迷迷糊糊。
为了爱情,兄弟情义、职业前景、人生蓝图,仿佛都无足挂齿了。
爱情的魅力,真的如此之大吗?
人们对爱情所甘愿承受的牺牲,真的可以到达这样一个地步吗?
是我太狭隘,把爱情看得廉价,还是书中人太难得,有着我无法企及的灵性?
虽然亦舒在小说当中借许多人之口反复强调,爱情不过是一场瘟疫,但是细细读来,爱情哪里是一场瘟疫,爱情根本是一种毒品,一旦染上,欲罢不能,回头无岸。
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一本小说也只是一本小说。
读的是别人的故事,品的是自己的人生。
像黄玫瑰那种,只要有爱,不论付出,无求回报的大能,太过稀罕,简直传说级别,令人望而生畏。
真实世界里的人,谈情说爱,无异于一次博弈。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都瞻前顾后。
舍与得、得与失都要放在天平上权衡掂量。
寻常人以为只有婚姻才类似一种经济行为,其实爱情慢慢也“沦落于此”。
但任何事情一旦计较起来,简直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现代人越来越难以感到幸福,爱情也显得越来越单薄无力。
像是只可能发生在《聊斋》当中的奇闻异事。
但玫瑰不一样,只要翻开《玫瑰的故事》,黄玫瑰依然在栉风沐雨地恋爱,依然柔弱无力地倚着门扉,眼神当中荡漾绝世迷离,让人浑身酥软地往一个花香馥郁、孽海情天的世界里沉陷,渐渐失去理智、没有骨气。
能够这样贪恋一回,或许也是一种福气。
只是寻常人,连这种福气都不能有。
这就是小说的魅力吧,让人沉溺、让人逃避,让庸庸碌碌的世界,瞬间化腐朽为神奇。
能活在小说里,才算是美好的人生吧,至少黄玫瑰是如此。
所以你能够想象,当我读到章小蕙的只言片语,内心当中的唏嘘。
世界星转斗移、昏天黑日,她依然能够心心念念着两三百年前的古董稀罕物;
情海浮浮沉沉,她依然在爱的路上一往直前,乐此不疲。
这种浪漫主义,让人心折。
这样的章小蕙,不可谓不是强大的。
无论世界怎样动荡嬗变,她内心里的那一种迷醉,始终不曾消退;
无论人世带来多少的蹉跎与洗礼,她也不会将对于生活的某种热望,静静悄悄地藏起来。
简直就像一种英雄主义。
像电影《逐爱天堂》里,萝玛拉·嘉瑞扮演的那个女作家,将自己幻想成一个千娇百媚、身世传奇的公主,将自己的爱人幻想成一个世间罕有、不可多得的艺术家,生生把自己活成了小说里的人、梦境里的人。
明明是痴人说梦、明明是不切实际、明明是谎话连篇,但不知为何,却让人发自内心地惋惜与动容。
一个人,拥有这样水浇不灭、颠扑不破的欲望与野心,而且贯穿始终、痴心不移,这是否也应该被当做某种晶莹剔透、不容置疑的真理?
当然章小蕙不是那位女作家,只是她们两个人骨子里的那种浪漫,却有共通之处。
在这样一个凡俗平庸的世间,有些人依然固守着自己的那一份浪漫,我只有心悦诚服。
就像不久前和一个朋友吃饭聊天。
当我看到他笑容熹微、眼神清澈;当我听着他言辞恳切、情动于衷地述说着自己对于汪曾祺的喜爱,对于“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田园牧歌式生活得憧憬,我差一点泪盈于睫。
之所以会如此情不自已,因为在他——这个比我还大三岁、在北京待得比我久得久的男人身上,我捕捉到了某种依然被我舍弃,或者说遗忘的纯粹与浪漫。
那种隐隐约约、影影绰绰散发着珠宝光华的内心温柔。
我喜欢骨子里浪漫的人,他们在这个浅薄的世间努力地建构另一个维度。
他们在狼奔豕突的生活里,依然执著护拥着某种独属于自己的美好与丰盛。
他们在成全自己的时候,其实也在绚烂着别人——那些曾经也拥有过的人。
所以哪怕我已经不再能够十分欣赏“黄玫瑰”,哪怕了解得越多,我越是觉得章小蕙——或者说与章小蕙的命途轨迹酷似的那一类人,生命里的斑驳让人不敢恭维,哪怕那个男人的话里,未必有着十分真心,但因为这一种隐隐约约的浪漫,我依然感到如沐春风。
一个人,很难全心全意地做自己;
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很难无往而不利。
无论事业还是爱情,总会有数不胜数的波折与坎坷。
但无论如何,希望在内心深处的某一个角落,永远有一部分柔软,只属于你自己。
无论太阳从哪一边坠落,无论星空在哪一角闪烁,无论哪一座城市正在遭受暴乱,无论威尼斯石像是不是彻底崩毁……
保护好那一部分的自己,像永远渴望拥有一款新的蒂凡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