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向,无问西东
朱元亁
变与不变
席勒曾说过:“人只有在变化时,他才存在;只有在保持不变时,他才存在。”我曾困惑于这句话的艰涩,迷茫于如何将“自我”置身于存在与运动之中。
名声,是悉达多最先拥有的东西。有人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贪婪地搜刮着别人的尊敬与爱戴,可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收获真正的“自我”,甚至迷失了“自我”。正如黑塞所言:“知识可以传授,而智慧则不然。”一切并非亘古不变,高贵不过是史诗中的一层华丽的辞藻,微不足道。悉达多证悟了,他想追寻永恒存在的“自我”,以及流淌在内心里的源泉。
欲望,是悉达多遇到的第二个挑战。每个人的内心都存在一个卡玛拉,黑塞不过是将它实体化了。我们享受欲望带来的快感的同时,也在遭受着它所带来的痛苦——一种挥之不去的“瘾”。悉达多在欢愉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同时也收获了如同旋涡般的空虚感,一切不过是浮华的妄想。欲望擒住了心灵,羸弱与渺小逐渐显露,“自我”的光环在慢慢褪去,直至消失在了沧海桑田中。
亲情,是悉达多觉醒路上的最后一道关隘。家人永远是人心中欲弃不能的软肋,我们在享受亲情的同时,也应接受它的殇。儿子的离开始终牵扯着悉达多即将飞升的灵魂,他害怕自己与这个世界所建立的一切联系从此烟消云散。他流连这根丝线,就像捧着至宝一样,然而最后线断了,只剩下永恒的“自我”与多变的世界。
凝望着悠长的河水,有限被拉成了无限。水奔流不止,永不停息,自始至终保持全新的姿态来示人,但与此同时,它始终留在原地,每一瞬间都能达到永恒。摆渡人是最好的安排,超脱于凡尘之外,又置身于红尘之中。悉达多以不起眼的身份,渡自己、渡他人、渡灵魂,将变与不变、“自我”与“无我”通过河水相联结,最终纳入世界这个整体之中。
灵魂与肉体
他將灵魂嵌入苍鹭之躯。
他的灵魂钻进胡狼的尸身。
他是动物,是尸身,是石,是木,是水。
悉达多将灵魂注入万物,经历死亡、腐朽和尘化,品尝了轮回阴暗的醉意。我羡慕这种禅定,让灵魂在自然中永存。
我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行走在一条空洞悠长的路上,前方像罩着一层黑膜,诡秘莫测,随后薄弱的光被抽走了,只有滴答滴答的水珠的声响。一切变得极为真实,又极不真实。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未知与黑暗所带来的压迫感,但我的身体却沉重得如一块铁器,深深地嵌在原地。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菲利普·普尔曼深信宇宙“有生命、有意识、有意义”,而我更愿相信这是因为宇宙里面存在着千百万亿鲜活的灵魂。
灵魂是一种向导,它驱动着肉体。正是因为有一个不断追求的灵魂,悉达多才会选择不断告别。然而不同的灵魂给予的指令是不尽相同的。与其肉身同时来到世间的灵魂所追求的是潜藏在茫茫宇宙中的“阿特曼”,后来驱策他的又有渴求名利、金钱、肉欲、亲情等灵魂,而每个灵魂所掌管的欲望截然不同。当下一个灵魂侵入他的肉体,前一个灵魂所带来的欲望便会被他抛弃。在现实中,我们也无法逃离这种模式,所谓的“喜新厌旧”便是不同灵魂引导下的产物。
寻找“阿特曼”
悉达多耗尽一生所寻求的“阿特曼”,是游离于万物之外的“自我”之灵魂。它是苍鹭,是胡狼,是石,是木,是水,是一切。“可阿特曼在哪里?去哪里找它,何处是它的居所?它永恒的心房在何处跳动?”悉达多的疑问,也便是我的疑问。在漫漫的生命长河中,他听从了肉体与灵魂的安排,去经历罪孽,追逐肉欲与财富,去贪慕虚荣,陷入最羞耻的绝望,最终又剥离一切,并成为一切。现实远比故事残酷,欲望是我们存在于社会的根基,也是灵魂流浪的原因。它们寻找着新的宿主,贪婪地汲取因欲望而产生的记忆。
悉达多凝望悠长的河水,每一眼即是永恒,每一眼又都是新生。所谓的“阿特曼”不过是脱离了肉欲的灵魂,它在宇宙间飘荡,借宿每一个经过的躯壳,可它的本体却始终在苦苦地等待着它的归来。
“重要的不在于找到意义的结果,而在于找意义的过程。因为在无尽的寻找中,你暂时抓住了意义的本身,暂时掌控了生活。”这是萨特对于存在的阐述,它也同样适用于灵魂寻找的过程。漫长的寻找过程,其实不过是徒劳无功而已,因为在决定之初,你就知道结果:“阿特曼”无迹可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追寻,去获取追寻途中所得到的记忆。
我是我吗?也许是,无聊、陈旧、贫乏、绝望、痛苦、快乐不过是不同灵魂带来的附属品,在我们的内心始终存在着某些东西,仿佛在招手召唤我们,引导我们脱离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