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小云丨家乡旧日那条港口驳艇桥 / 四六文摘

作者简介

磨小云，笔名闲云野鹤。国家三级演员，藤县第四届文学艺术联合会戏剧协会秘书长，曾任藤县木偶剧团团长、藤县粤剧团副团长、藤县博物馆副馆长。

家乡旧日那条港口驳艇桥

磨小云

家乡濛江是个百年埠头古镇，坐落在素有“黄金水道”之称的西江航运干线浔江中下游河段左岸，城郭环绕浔蒙两江，处三江水口。清末到民国时期，商贸繁荣，门庭若市。过去，广西内河很大部分运量需经过此段，其重要地位由此可见一斑。陆路交通还没有今天这么发达时候，也是本地群众远行、和承接周边地区旅客转乘长航轮渡船的水上交通枢纽。

由于濛江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独特，地界河床底层是由无数高低不平的石洲石排、无序的岩层、满途坑坑洼洼的硬沙(卵石)和松散流动的黄沙构成。在未建成长洲水利枢纽之前，每年进入枯水时期，沿浔江的街边河床裸露，大概10月份至来年3月的冬春季长达五个月时间，从街头顶的“新码头”直至“大庙口码头”(港口客运码头)之间，大面积裸露着卵石滩涂，给出行需要乘船的旅客带来困难和不便，对当时港口客运的顺畅输纳造成了影响。濛江水上交通运输单位的港口驳艇组，是承载着为社会发展中实现“人便于行，货畅其流”的目标，肩负着提供客运畅通优质服务的使命。如此成因，从而催开了“濛江港口驳艇桥”创始的初叶。

上世纪七十年代冬季濛江镇新街口码头对出的江岸

桥，它的含义是架在水上或空中便于通行的建筑物。桥有三大种类：分别是梁桥、拱桥和吊桥。而我家乡旧时有一条没有架空、没有梁式跨度、没能在定义中三大类桥里面找到它身姿符号的奇特的桥。可是，在那个年代里，约定俗成它有一个名号：“濛江港口驳艇桥”。按造桥的材质区分有：木、石、砖、混凝土、钢筋混凝土等；按外观区分有：梁桥、拱桥、斜拉桥、悬索桥、高架桥等；按用途区分有：铁路桥、公路桥、立交桥、有跨越河流或山谷的跨桥等；按桥身能否活动又分为：固定桥、开启桥、浮桥等等。濛江旧日的港口驳艇桥都不属于上面罗列中的类和形的桥，它有自己别具一格的特色，它不是常年三百六十五日固定地存在，是在每年冬春季节的枯水期才出现。这条桥是用四、五十个高矮有序的桥凳作为桥墩(有老辈濛江人戏谑说：“比长江大桥的桥墩还要多！”)，数十块6～8米长的桥板一块一块拼接铺成桥面，从码头脚往大河中心方向延伸200多米，桥头的一端搭在卵石滩涂上面，另一端连接在作为浮码头靠泊驳艇和方便乘客上落驳艇使用的趸船上；这条桥随着河水的涨涨退退要移动，不固定位置和日期来搭建了拆，拆了又搭建。每一次的拆建工程需要出动二、三十个港口驳艇组男女员工，无论半百老汉或初归新妇。需要移桥时候他们挨更续夜把旅客迎来送往完毕之后，白天还得欺霜傲雪的“连续作战”，齐膝到齐胸深在数九严冬和春寒料峭时那透骨奇寒的河水里作业，长则要5～6个小时，短则也要3～4个小时时间，是何其的艰苦卓绝。

上世纪七十年代，从角咀码头看“飞跃”轮与“奋强”轮

港口驳艇桥如此规模，整个城镇沿浔江边的房子“栏尾”都能尽收眼底。白天，从上游的“走马滩”或下游的“石炉角”遥遥相望，它俨然就像卧于江边的一条“巨龙”！夜晚，桥两边布设的照明灯，星光闪烁，像几十双眼睛在眺望漆黑阗静的河滩；有客轮到埠，临江的港务站打开探照灯，强烈的光线顿时把河滩照射得如同白昼，与河里轮船上密密层层的窗口透出那灿若星河、和投射在船舷甲板的数条光柱相互辉映，照耀得水面波光粼粼，斑驳陆离，如此港口夜景，美若一幅奇丽繁华的图画。类似特色的桥，是西江广西内河上游远至南宁、柳州，下游直至梧州等沿江一路的各市县乡镇港口码头，从长度的宏大而论，是一条独一无二蔚为壮观的港口驳艇桥。一位从北方出阁到我们镇上朱家大户的外来媳妇走港口驳艇桥，“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看到桥了就惊讶，她是怎么说的：“哟！这南方的水乡太－－可怕了，搭个船还要颤颤惊惊走几十块桥板。”爱屋及乌，这妞儿对爱人家乡的港口驳艇桥充满好奇心，犹豫之下装怯作勇，小心翼翼地每走过一块桥板时，还不忘逐一地数数：“1--2--3--4--5……哇哈，桥板数量正好是一个大月份的天数，整整31块呢！”这条桥还有它“逗趣”的“特色”，因为“桥面”(桥板)才45公分左右的宽度，只能作为“双向单人行”，走在桥上的人碰到对遇，需要其中一方礼让，止步在错开对接的桥板头位置，让对方先过去，如果遇到挑担、拎着大包小包行理的，双方都得偏着身体尽量避让才能通过，稍不留神或站不稳就有失重掉下河的可能；又因为桥板6～8米长的跨度，人走在桥面时重心自然跟着步伐走动产生弹跳，愈到桥板中间部位弹跳越厉害，人就会跟着弹起来摇摇晃晃，特别那些抬着散货行进的，必须步伐一致，别扭的话，弹跳的桥板会让他们无可适从；愈往江心一端去的桥板，距离水面会愈高，不是土生土长走惯走熟驳艇桥的外来客，会失重眩晕和产生恐高心理。心理强大的人，能保持镇定，放轻脚步慢慢的走。胆怯的人一下子不知所措，大部分还好，硬着头皮鸭行鹅步蹑手蹑脚试探着一步步的走。有特别胆小的女子左顾右盼举步为艰，甚至极个别被难住了，着急得欲哭无泪哇哇的叫。这时，会有热情的驳艇员工或旅客伸出手来牵着她走，谁要是看着胆小鬼连眼都是半闭着，僵硬整个身板，像带盲人走路那样走完整条桥的窘相，定会哑然失笑。买了船票的乘客一般是在港务站候船室或客运码头候船，听到港口驳艇趸船敲钟表示预备落船的信号，就会陆陆续续走下码头过驳艇桥，然后通过驳艇的运送到客船上。在乘客走驳艇桥时，难免有人不顾及别人感受，争先恐后或不保持距离和姿柔步履，把桥板踏得“腾腾弹”影响别人安全行桥，因而引起埋怨而发生三两句口角。有过往乘客不清楚钟声分单响和双响，或是心不在焉没留神，闻钟声就匆匆往驳艇桥走，恍然大悟不是自己要乘的船然后又折回头。也有迟来的，眼看运送乘客的驳艇已有撑开架势了，自己人还在桥中走，那桥跑起来又弹得站不稳走不动，控制不好还会被弹飚下河里，心急如焚之下会扯开嗓门高声大喊：“喂－－等等呗，等等先呗－－”也有爱逗的乘客会故意逼促着附应：“开啰开啰－－不等他啰！”惹得不明真假的桥上乘客骂骂咧咧气不打一处来，这样滑稽的氛围即时就引发船舱的乘客哄堂大笑。有个和驳艇桥有关的故事：过去，街上有个青年，因为自小长得瘦弱，街坊邻里都亲昵的叫他“阿瘦”。阿瘦为了增强体质，自强不息练习游泳。百炼成钢，后来阿瘦练达成为了游泳健儿，一年四季都能在河里畅游，与水结下特别的缘分。他喜欢水、爱玩水，有时甚至从外地做完生意搭船回来，三更半夜到埠都不急着回家，把行李担子撂在岸边立马就一头扎到河里游泳，玩起水来就经常忘掉时间，所以在外人眼里阿瘦是个有怪癖的人。一次深夜，阿瘦来到驳艇桥边游泳，只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响伴着低吟浅唱粤曲：“感君爱恋，夫妻恩情重永相连……生疑念啊，生疑念……”给黑麻麻静谧的夜空平添了几分凄清。船民有其风俗顾忌，更深夜阑不明缘故之下，驳艇员工想像是“水鬼”作祟，胆小的女员工听到头皮阵阵发麻，有男员工壮着胆子巡声要探究个“真神假鬼”。弄明白是阿瘦泡在河里一面“玩水”，一面憋着喉头甚自得也哼唱着，男员工告诫阿瘦：“以后不得这样哦！怪吓人的”。在镇上未有供应自来水之前，这桥还有一个利好街上居民群众冬春季到河里挑水难的功能，天寒地冻时令走桥上挑水和洗菜洗衣服，可以穿鞋踏祙，免去打赤脚齐膝涉水踩在十分扎脚板的卵石河床中。濛江港口驳艇桥存在四十余年，这段历史长河中，有说不完的轶闻趣事。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人民坐船出行情况（本图非濛江港）

岁月更替，星河流转。离开家乡四十几度春秋，我对那条港口驳艇桥仍念念不忘历历在目，那是濛江水运公司港口驳艇组人勤劳和智慧结晶的一朵奇葩，是家乡曾经的一道亮丽风景线。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出生的乡人，没有目睹过它的“芳容”；没有欣赏过往昔浔江河面濛江港口那百舸争流的繁忙景象，那千帆竞发如诗似画的风光。那时的濛江港口舟楫穿梭，上下航的客轮渡和货运船只之多，有拖渡船(本船无动力，靠前面的机动船拖行。因为船体上部装饰漂亮，在河面像一道风景，所以又叫“花尾渡”)：“桂宽”“桂苑”“桂民”“桂宁”“桂宜”等。有客轮船(本船有机械螺旋桨推进，运载乘客的大型船只。过去又叫“电船”)：“安龙号(解放前)”“桂华”“桂农”“飞跃”“奋强”“藤交一”等。有城际水上交通往返县城的“藤交二”，有私营往返县城和村落埗头到镇上赶集的圩客渡船。有本埠藤县濛江水运公司所拥有的：“红运一”“红运二”“红运三”三艘长航船队拖轮，36艘机驳船和64艘货运船舶，是当时梧州地区、包括梧州市及各县镇水运公司机械化发展潮流的领先，和货运量位列前茅的，那红运三拖轮，曾有过一次创社里纪录拖带36艘货运船队的壮观景象，让同在河面航行的国营船队船员们看到都欢呼雀跃。有国营梧州航运局、柳州航运局的拖驳船队，有国营藤商船队，有上下游市县乡镇的水上运输单位货运船舶；没有听到过过去濛江港口驳艇组敲响那澄净、更深夜静时能回荡大半个街市的三个单响：“铛、铛、铛，铛、铛、铛……”代表上航客船到埠，连着双响：“铛铛，铛铛……”代表下航客船到埠特定符号的钟声；没有闻到过过往客轮渡、拖驳船队、机动驳船激荡起阵阵冲击岸边那吐着白沫有节奏“唰--唰--”的浪拍声，和昼夜此起彼落轮船的“呜－－呜呜－－”鸣笛声；没有在客运码头“大庙口”，江边屋的“栏尾”和沿江码头看过来往不绝的“火船”(过去濛江人习惯称带有机械动力的船只为“火船”)；再没听到有“火船开身，肥佬洗身；火船埋头，肥佬嗍油。”这首流传街头巷尾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