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若/故乡行走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相遇相知

故乡行走

阿   若

魅力资中

01

资江县城全景

这是四川省一个不算大的县城,却是成渝线上唯一的历史文化名城。

此刻,我站在这个县城的一个街口,等车。

街口对着这个县第二中学的大门。这是一所百年老校,全省的重点中学,也是全省的示范性普通高中,是川南地区的人才摇篮;她为社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建设人才,为高等学府、名牌大学输送了数以万计的优秀学生,经常出文、理科状元。可惜,我没有上过这所学校,只能经常地从旁路过,心生敬畏,仰视它的辉煌。

4路车终于开过来了,车内人很多,黑压压的一片。我费劲地挤上车,往钱箱里投了一元纸币。走了不远,司机猛地刹车,车内向前倒伏一大片,有叫唤声传来。我夹在人群中,拥挤着别人,也被别人拥挤着。我的胳膊、胸前与后背、脚等,与不同的人摩擦着。我不知道,在经济高速发展物质急遽衍生的今天,是不是所有的城市公交都是这样?

我和车里所有的人都是乡亲,素不相识也是乡亲。我出生在这里,青年时外出后,经年在外。我无法抺掉父辈们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乡亲们说着成渝方言,爽朗而地道。话从我口里吐出的时候,不是普通话夹着四川方言,就是四川话里混合着普通话。就这样,不是“混血”的我说着“混血”的语言,不南不北地说着,自己浑然不知。乡亲们时不时用诧异地眼光望着我,那眼神就像一个问号,有一种审视的机警,还有探究与疑问,我这才注意起来。外出的印记就像出生的胎记一样,深深浅浅地烙在了我的身上,无法控制,无法抺去。

在众人好奇地目光中,我有些仓皇地下了车,从一个喧嚣的环境到了另一个喧嚣的环境。街市如超市般闹杂。这个地方雾天比晴天多,很少露面的太阳有些意外地照着我。它是不是来看我,它多久没有在这个城市见着我了。它不会是来看热闹的吧?

这个曾经熟悉的小城慢慢陌生,或者说已经陌生。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蹓跶。漫无目的或许就是目的。街上没有一个人认识我,我也没有碰见任何一个熟人。而我现在蜇居的这座中原城市,却在慢慢熟悉起来。尽管是异乡,却时常能够碰见熟人或同事,亲切而热情地打着招呼。我惶惑起来,我是不是一种新的移民,或者是一种新文化传统的衍生物。

“走在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我的心似乎从来都不能平静。除了发动机地轰鸣和电器之音,我似乎听到了他蚀骨般的心跳。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

汪峰的歌声随风飘来,深沉而略带悲伤,就像我此时的心情——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我在这里活着,却不一定在这里死去。

02

穿城而过的美丽沱江

一条河穿城而过,将这座小城一分为二。或许是远古的先民逐水而居,才形成了这样一座南北分峙的小城。如此来说,它也是一条母亲河,曾经而且继续滋养着我和我的家乡人。

它叫沱江,和湘西凤凰古城的那条河同名,历朝历代也滋润孕育出了一些文化名人,可惜还没有出现过像沈从文家乡那样的文学大家。

我站在沱江大桥上,河水从脚下汩汩流过,时不时响着涛声。尽管声音不大,却不时传进耳畔。河面偶有船只通行,大多是就近过河做买卖的。风行水上,船入浪中,云横天际,似动非动,远山近水,有水墨画般的意境。河水从远处奔腾而来,仿佛从天际间流出。它发源于四川盆地西北缘的九顶山,带着雪山的冰醇,带着山泉的甘冽,带着小溪的清幽,不分昼夜地前行。每一滴水揉杂了世界上最复杂的味道,一路奔涌。到了我的家乡,它舒展了许多,柔媚了许多,变得宽阔而平缓。像一个成熟的女人,躺在那儿舒展身躯,兀自欢喜。

大多时候,它很温顺,像母亲的乳汁一样,给流域内的成都、自贡、泸州、德阳、绵阳、内江、宜宾等10地市的人们提供日常生活用水,也浇灌着区域内的大片良田,滋养着干涸的土地生长出丰厚的粮食,哺育着沿河的父老乡亲。据老乡们说,古蜀人称沱江为资水,沿沱江数百里只此一县,居其中部,所以才有了现在的县名:资中。就这一点来说,这条河似乎与这个地方不可分割。

沱江和人一样,有神性,也有人性,有时也会突发脾气,桀骜不驯。大约是我九岁那年,沱江流域中、上游同时发生暴雨,沿途又有支流及区间洪水汇入,河水暴涨,超过百年洪水的历史纪录。斯时,整个县城仿佛沉浸在汪洋大海中,到处是水,我脚下的这座大桥也被洪水围困,汲汲可危。天,就像一块破布,四处漏水,为肆虐的河水推波助澜。浑浊的河水中漂浮着上游毁断的树木、破损的家具、金黄滚圆的南瓜、已经腐烂发臭的死猪……人们恐慌万状,不知道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水会涨到什么高度,会不会把自己家也淹了,会不会冲走家里所有的物件,今后的日子怎么办?母亲在给幼小的我讲述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充满了恐惧。

我站在沱江大桥上,反侧了一下身子,目光自上游转向了下游,望着滔滔的河水远逝,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岁月荏苒,我的心跳和河水的跌宕起伏共鸣着,三十多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河仍然是和湘西凤凰古城同名的那条河,河水已不是当年的河水,我也从当年的那个青骢少年进入了不惑之年。河水无垠,渺渺东去,它终将汇入滚滚长江,进入瑰丽雄壮美的大美境界,忘我。岁月如此,天道如此,人生亦如此。

这条河像一条洁白的飘带,自然而随意地系在故乡的肩上,那种婉约的美来自远古,来自宋词或者元曲,独不像诗。

03

古朴的水南上街一角

水南上街就像一帧黑白照片,挂在我记忆的投影墙上,也鲜活地存在于我的眼前。

时间仿佛从来就没有光顾过它。它既没有翻新,也没有折旧,它好像永远都是这样的。三十多年的时光,就像一粒尘土,被它轻轻地抖掉了。

这条街不长,大约有一里多路程,中间蜿蜒着,一眼望不到头。它整体呈深灰色,像是从历史的烟尘中拎出来似的,自然而然地横亘在空间里。这多少增加了它的深度,吸引着许多逛街的人徜徉着从街头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到街头。街道两旁仍是低矮的瓦房。那些瓦有秩序地排列着,安然地承接着岁月的侵染。王剑冰好像特别钟情这个东西,曾充满诗意地说,瓦是屋子上面的田地,一垄一垄,长满了我的怀想。离开好久了,怀想还在上面摇曳着。

是的,这些瓦,时常让我怀想我的童年。

小时候的生活很清苦,我经常跟着母亲从乡下到城里售卖地里种的蔬菜和家里养的鸡鸭。这条街是我们家经济来源的重要平台。母亲早一天把莴苣、辣椒等时令蔬菜从地里摘洗好,装在箩筐里,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拉起仍在酣睡的我,简单地洗把脸就出发。我睡眼朦胧地跟在母亲身后,走了一截又一截,上一个坡又下一个坡,踩着枕木顺着铁路一直走。母亲挑着装满蔬菜的箩筐,一晃一晃的,很沉,一会儿从左肩换到右肩,一会儿又换过来。母亲很辛苦,但从来不说。后来有一次聊天,已经七十多岁的母亲说,那时挑东西肩膀都压红肿了,疼得不敢触摸。那种感觉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还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呢。这一切,幼小的我懵懂无知。

街道两边地上都是自然的摊位,谁占领算谁的。我和母亲去得较早,挑选的余地比较大。母亲总是选在离街口不远的地方,那里是逛街人进出的要道,生意好做。母亲忙着卖菜的时候,我则在旁边玩耍。刚好,旁边有一家卖早餐的饭店,香喷嚏的油锅里正炸着油条,那个香啊,现在想起都馋涎欲滴。母亲很快就卖完菜了,兜里一大把的毛毛钱。虽然不多,但那时的钱多值钱啊。照常,母亲会给我买一根油条吃,或去那家老面馆吃一碗兔儿面,这是少年时代最幸福的时光。母亲自己从来不舍得吃的,有时她会买回一些肉,回去炒好或者炖好,让全家人打一次牙祭。

去的那天,街上仍很热闹。那家卖鱼的门庭若市,那家卖肉的忙碌着。街边卖菜的仍像惯常一样吆喝着。走到母亲曾经卖菜的地方,那里摆着豆角、黄瓜、韭菜等,鲜嫩可人。卖菜的是一个中年妇女。“买点儿啥菜?”她热情地招呼我。我望着她,有点愣怔,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母亲。她没有读懂我的眼神,她也不可能读懂我的眼神。趁她愣怔的间隙,我转过身,,迅速地离开,童年的记忆随即被格式化了。

那家老面馆仍在,锅内的面汤永远滚沸着,不知疲倦地勾引着饥饿的路人。我斜斜地走进去,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斟酌半天,显得很熟络地要了一碗兔儿面,边吃边看着街上如梭的行人。面没有小时候吃的香了,那里面或许掺杂了时间的味道。

一根油条咀嚼了三十多年的光阴,一碗免儿面得用三十多年的时光来回味,那些常让人留恋的物质食品早已转化成了个体的精神内存。

不管怎么说,这条街是有温度的,它拓展过我的生命宽度,温暖过我稚气的童年。

04

风景宜人的重龙山景区

这座当地人常常去游览玩耍的山,竟然是这个地方最有文化的场所之一。山位于县城东北角,因其“山势盘屈,隐若龙转”而得名重龙山。山上有明代所建永庆寺及隋、唐刻摩崖造像,还有许多自唐以降的名人题记、题词。据说,永庆寺藏品中有苏东坡、黄庭坚等名人的书法碑及袁枚、 曾国藩、张大千的书画。以黄庭坚的《幽兰赋》碑最为名贵,是稀世珍品,憾未得见。

进山门不远处,就是“君子泉”。四周林荫葱郁,唯“君子泉”前面一开阔敞亮之地,别有一番洞天。细观并不高险的峭岩,有一凹进石洞,洞中常年积水,形成一洼清潭。山上泉水顺着岩壁滴水入潭,发出乐声,故而有“滴水弹琴”之美誉。我等庸愚,如何侧耳,也未听出妙曼的琴声。但泉名“君子”,总给人清爽洁净、坦荡无愧之感。

有文字说,清末民初,张大千师从山水画家杨春梯,前后三年多,师徒结庐泉下,饮泉绘画,极尽林泉之趣。成名后,大千先生周游全国,多次回到家乡,徜徉于君子泉下,苦心孤诣揣摩,心生霞蔚,终于绘成《滴水弹琴图》,聊为平生大作。多次携此佳作巡回展览于法国巴黎、新加坡、日本等世界各地,引起巨大轰动。谁也想不到,大千先生的大千世界竟然是在这重龙山腰君子泉下挥毫成就的。

山巅永庆寺的殿堂楼阁,及至庄严恢宏的造像,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让我驻足良久的是寺东厢后的“三贤祠”。祠虽简陋,但其满溢的文化气息与蓬勃的张力非同一般。里面祀奉李白、杜甫、苏轼三贤,神像宛然,栩栩如生。把文章“光焰万丈长”的唐代李杜与宋代大文豪苏东坡塑像的放在一起,这很有趣。

那个清代四川唯一的状元,热爱教育事业的资中人骆成骧,在母亲去世回家丁忧期间,以在籍状元的身份于此开馆办学,教书育人。虽然身披重孝,可那段清静无扰的岁月,或许是骆成骧一生中最惬意的时光。白天,骆成骧“率子弟读书其中,江山朗溪,梅竹幽茂,得城之胜观,”晚上则“一堂罄欬青灯见,数卷英灵彩笔知”。茫茫的的重龙山巅,夜色重重包裹着三贤祠。祠内青灯展颜,骆成骧手捧诗书,时而吟咏,时而沉思。阅读着先贤的文章,他感觉似乎就是在与李白、杜甫、苏轼这些开蜀中读书风气的先贤们切磋交流,朗朗的谈笑声,在整个房间内充盈流转……

站在重龙山阁上凌空御虚,神清气爽,整个县城形似巨轮。沱江从远处逶迤而来,水波微澜,状如白练。一桥长虹卧波,将沱江两岸水乳交融起来,一片繁忙。一山、一水、一桥把这座小城装扮得摇曳多姿。这时,朗朗的读书声从山脚下缥缈传来。声音生发处是当地的另一所百年名校,由古书院改造而成,有长久深厚的文化积淀。忽然想起永庆寺前高耸牌楼上的四个大字:文命诞敷。是否昭示人种与生命要代代相传,文化、风尚、精神的传承也应该生生不息。

阿若简介

ARUO  JIANJIE

阿若,本名张向前,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理事,“河南散文”微信公众号主编、《西南作家》杂志编委。先后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等发表各类作品数百篇。个人作品被收入《2012全国散文精选》、《2013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等各种年度散文。主编《中国散文选粹》一书,被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著有长篇小说《难以忘却的空战》,新闻作品集《鞍马尘》,出版个人散文集《屐痕处处》、《秋水长天》,多次获国家及省市文学奖项。

中国年

 就要这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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