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套路是最深的“套路“
《长江文艺》2018年第4期头条老藤的小说《手械》是一篇不同寻常的极具个性化作品。虽然作者在写人性善恶,写世道人心,但这种令人意外的构思引人入胜、别有洞天,给人一种全新的阅读体验。小说写由部队侦察连长转业的司马正的狱警生涯中,因一次带两个他认为最老实的犯人外出打艾蒿做“打蚊绳”,干完活,犯人请求在就近的浅水里洗澡。因他带着荷枪实弹的武警,量他也逃不出自己的掌心。所以,网开一面。岂料024号沙亮佯装溺水而“水遁”。总结教训,监狱长认为对犯人不能动娘娘肠子,所谓娘娘肠子,无非就是恻隐之心、妇人之仁。
作为一名在部队因一次擒二凶荣立过二等功的军,作为一名狱警,让一个小鸡样的犯人从自己眼皮下逃走,这是司马正莫大的耻辱。因自己的失误导致024号脱逃,因此砸了饭碗,和他一样敬业的监狱长的一世英名也毁于一旦。一般小说的套路无非是写司马正如何面对新的生活,再度创业,从而获得命运的新转机,或者知耻后勇,行走天涯,与逃犯狭路相逢,演绎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绝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终,王者归来,犯罪分子落网。但是,聪明的作者绕开了这个老套路,他对主人公的个人命运及家庭等一概不关心。司马正和监狱长这两个忠诚的警察只有一个念头,找回失去的职业尊严。司马正认为,024号是在他手里逃跑的,倍感耻辱的他对大胡子监狱长发誓:我要给自己一个说法!我要逮住024号!大胡子监狱长给了他一副紫铜材质的手铐,名曰“手械”。因为这个时候的司马正已经不是狱警,他没有资格抓捕犯人,不能用手铐执法。监狱长给他的“手械”号称是自己的“小制作”。于是,司马正带着这副“手械”上路了。作为职业狱警和曾经的侦察连长,司马正制定了周密而专的追捕计划,但是,他以个人名义进行缉拿过程艰难而复杂:他作装成修鞋匠,到024号前女友朴红的家乡红山沟乡寻找,长期蹲守发现,她与024号确实没有联系并且很快嫁人。朴红的线索断了,他又另辟蹊径,重启新的思路。024号有浓重的乡音,他不可能到外地打工。他打扮成卖鱼人先后潜入024号可能出现的地方,即他的家乡石门、关门两个地方。
司马正放网打鱼看到了一户人家:男人是个胖子叫石谷,开荒种地兼卖渔具;他的叫苇子,有癫痫病,曾是县剧团演员。司马正常来与石谷喝酒聊天,一来一往,二人成为朋友。石谷告诉他,这里有一个育婴堂,是中医沙宝善办的,沙居士乐善好施并许下宏愿重建北山坳里毁弃的慈恩寺。司马正直觉沙居士与024号有瓜葛,试图通过沙居士了解024号的情况。但沙居士就是避而不见。他找到024号“水遁”时也在场的犯人石德成。石德成讲村民为重建慈恩寺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捐献的木材里面有几棵是村民进山偷偷砍伐的杉木,村民是好心犯了律条,这件事叫村主任石猴子知道了,他起了歹心,想独吞这些木材,便带着公安、木材贩子到山坳里没收木材。石德成因在给坏村长石猴子吃“河豚”时,在他的碗里加了河豚籽,如果不是沙居士用大白菜捣烂成汁给石猴子洗胃,石猴子早死于非命。
石德成保外就医不久就死了。他死前说,沙亮是个好人。经过司马正深入的调查,石谷就是石德成的侄子。石谷糖尿病多种并发症发病住进医院,当护士为他量血压抬起他胳膊时,司马正发现了一条紫褐色蝎子般的胎记。石谷就是024沙亮,他在水库洗澡逃跑前,司马正曾看得清清楚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原来,当年沙亮逃跑后,在山里藏了一年,身体急剧发胖变形,与曾经那个瘦如鸡崽的沙亮判决若两人。当十一年时间苦苦寻觅的024号出现在司马正面前,请求束手就擒时。他就像一个垂钓者费尽力气好不容易钓到一条大鱼,但最终选择的不是抓捕,而是放生。最后,司马正“从腰里解下那副紫铜手械,掂了掂,然后用尽全力将它远远抛入水中”。
司马正追捕024号的过程,也是其个人价值观自我搏弈和人性较力的过程:11年来,为恢复个人荣誉与尊严,他执着而坚定。当石谷听到司马正复仇的誓言时说:“誓言有时候就像一张大网,只能挂那些大鱼,把自己看成小鱼儿,就不会被挂住,石谷说,该放下的就放下,你看苇子,过去心里有锣鼓镲,就容易犯病,住进草屋来,让百虫鸣叫取代锣鼓镲,就好多了。”不经贪嗔痴,怎知舍断离。沙居士、石德成、石谷等人,都是恪守善道的人。他们在通往向善的路上,不慎触犯法律,但他们似乎从未逾越自我道德的樊篱。犯法之后没有怙恶不悛,相反,仿佛自都立地成佛。 司马正决定离开沙亮,回到石屋的最后一夜,听到了此起彼伏的虫鸣,有屋里的蟋蟀、田野里的蝈蝈和其他不知名的昆虫。
诚信、友善、法治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内容,忠诚与责任,善良与邪恶,人情与法律,犯罪与救赎,是这篇小说的基本表现主题,小说关于善的价值观彻底颠覆了司马正的复仇心理。完成了他从复仇的执着到放下的释然的个人性格的自我救赎。小说有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司马正曾经供职过的监狱与沙居士捐建的慈恩寺几乎是相对而居,用沙居士的话说,监狱是关人,寺庙是度人。其实,作为暴力机构,监狱也承担着对服刑人员的管理教育工作,只是其教化职责有强制性,比如戒备森严的高墙,冰冷的铁窗、冰凉的手铐和黑洞洞的枪口。大概在沙居士眼里,监狱对人只有肉体的改造,没有精神的重生。是的,过去,街上那些“二进宫”“三进宫”的人,没有敢惹。给人的印象,那些地痞流氓进监狱不是改造,而是升造。小说关于道德与法律的纠结发人深思。事物往往是矛盾的,有些问题道德解决不了,有些问题法律解决不了,但是法律得依靠,道德得提倡。道德的力量是有效的,但是,道德的力量也是有限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放下屠杀刀,立地成佛。
可道之道非常道,无法之法乃上法。如果继续按法律思维探究,司马正多少有包庇之嫌。一个早已站在道德高地的人,把他重新投入监牢,你内心会受到良心谴责的。所以司马正在这个事情上遵从了内心。正是这种“包庇”,升华了其个人道德。在我看来,这篇小说没有套路恰是最深的“套路”,这是作者老藤的高明之处。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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