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煌文:求学之经历饥饿【五】
〓 第 1495 期 〓
文|殷煌文 编辑|王成海
一九六零年秋季开学,也正是国家三年困难时期最困难的一年,饥荒正向全国人民袭来,家里再没有多余的粮食供我住校读书,只好转回高家地小学,跑校学习完成六年级学业。
六零年的秋天粮食减产,再加上干部浮夸国家征购了过头粮,社员的口粮就不多了,大食堂虽还存在,但去吃饭的人很少了,许多人家都是把面打回家自己做的吃,有限的一点口粮无法支撑像五八年那样大食堂的胡吃海喝,当年我们村每人每天队里供给六两面,两天打一次面,没有其它副食,一天的口粮仅够吃一顿。同学们是勒紧裤带饿着肚子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
秋季开学,我回到高家地小学,六年级的任课老师和班主任是王儒霖老师,高个子,留小分头,面色紫红,小眼睛颧骨突出,说话带着浓重的山西天镇口音,讲课清楚明白。全班四十多名学生绝大部分是跑校生,因为饥饿大家谈论的话题不是什么学习上的问题,而是吃饭问题,吃什么,什么能吃,大家的心思也就不怎么放在学习上了。
早晨喝上两碗带糠的谷面糊糊,吃上一个带糠的谷面窝头,吃上半碗烩黄菜就是一顿饭,黄菜就是母亲用圆白菜的老边叶和上少许黄萝卜丝,加少量的盐,腌得菜叶发黄发酵略帶甜酸味,加上两三颗山药丝,烩熟了也挺好吃,但不耐饿。冬天一放学,过了午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挨到下午三四点才放学,晚饭是比较像样的莜面囤囤、丸丸,从来也不敢吃一顿尽莜面。
当年不仅粮食不够吃,其它物资都十分缺乏,买布匹、棉花、线都凭票证,就连学生订作业本的光连纸也没有,作业本是那种粗糙的黄色纸张,这种纸不能用钢笔写字,洇的字迹模糊,只好用铅笔书写。
那年月人们熬糠糊糊里面要放点碱面,供销社里也没有。冬天的白音淖尔边上潮起一层白色的碱土,班家村的人们把碱土扫回来熬制,凝固制成土碱,我就向同学班培印、班培积买过这样的土碱食用。教室里的火炉也没有块煤,只烧些面煤,温度很低,六零年的冬天真是饥寒交迫。
熬过了严冬,迎来一九六一年的春天,这一年的春天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光,春天昼长夜短,学校成了两放学、三顿饭,口粮仍是六两,腌黄菜吃完了,窖里的山药仅剩两口袋,母亲说山药一颗也不能吃了,今年自留地从二分半增加成了半亩,种山药要有足够的籽种,老人们说饿死老娘,不能吃了种商(这个商字不确切),没了籽种自留地就没法种了。为了填饱肚子只能吃野菜。母亲为我和妹妹缝了两个小布口袋,放学了我们不从大路上走,而是沿着圪塄地畔走,灰菜、苦菜、荞麦芽、扁珠珠、沙蓬、粘蓬都是采摘的对象,拔回来灰菜、荞麦芽包成面少菜多的大肚饺饺,苦菜煮熟调着吃,扁珠珠、沙蓬切碎,拌上少许莜面攥成丸丸。到了夏天生产队菜园里的菠菜长起来了,我们家一天要吃二十斤菠菜。那年头国家号召吃瓜菜代,瓜菜大家都知道,代就是代食品,即一切可以代替粮食的东西,大食堂的人们就吃过掺了荞麦秸、荞麦花磨成面的饭食。
长久营养不良,许多人患上浮肿病,两条小腿和脚面都肿了,面带菜色,浑身乏力。人们到医院看这种病,大夫不用诊断就知道是营养不良,开上五斤麸皮,三斤全麦面的条子,到粮站凭这条子买回家吃上就好了,父亲也曾患过这种病。就在这样的生活条件下,同学的忍饥挨饿坚持学习,去努力完成自己的学业,也有个别同学没能坚持下来,中途退学了。
过了六一节,六年级毕业班迎来当年最隆重的仪式一一去集宁照毕业相。全班同学约定六月三号晚上一齐在白音察干火车站集合,去集宁的客车只有晚上九点多钟一趟火车,九点多钟火车来了,同学们怀着兴奋的心情登上火车,有的同学是第一次坐火车,感到很新鲜显得分外兴奋,同学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书包里装着母亲烙的白面饼子。班主任王老师、教导主任张勇老师是带队的,大家在车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七苏木车站,忽然有位同学朝车窗外一指说集宁到了,大家往车窗外一望,一片电灯光在前方闪炼,集宁站快到了。
半个小时后车就到了集宁北站,当年集二线上火车到北站就不走了,因为集二线是宽轨,火车到站已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们就在北站候车室过夜,有的找空座位坐下,有的靠墙根蹲下,也有人对候车室的设备感到很新奇,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摁摁走廊里的电灯开关,拧拧亮晶晶的水龙头。后半夜大家都乏困了,或倚或靠都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了,王老师和班长高清泉招呼大家起来,到水房洗了一把脸,相跟来到大街上去照相馆,照相馆是在桥东一马路西口路北,人到齐了就开始照相,先照单人相,照相机就是大家在电视上看到的老式照相机,三角架上放着一个大箱子,前面是镜头,后面装底版有一块大黑布蒙着,照相师傅头钻进黑布里,从怀里取出底版装到相机上,调好光圈焦距,然后钻出来,让照相的不要眨眼,身子坐正,然后猛然间握一下手中的胶皮疙蛋,照相机前镜头猛然一开合,咔嚓一声就照好了。照完了单人相,最后照集体相,王老师统计谁加洗集体相,加洗一张两块钱,加洗的同学很少,大家都囊中羞涩,身上这三四块钱也是家里一春天攒下的卖鸡蛋钱。
照完相快中午了,下雨了,王老师领着大家找到一家茶馆,两个同学一角钱买上一壶热茶,就着热水吃了干粮,王老师征求大家的意見下午怎样活动,有的提议洗澡,有的提议看电影,那就各随己愿,有人随张老师去洗澡,我选择和王老师去看电影,洗澡要花伍角钱,看电影才二角钱。桥东的电影院很大,上下两层,座椅往下一扳发出啪啪的响声,坐上去挺舒服,又是宽银幕画面和音响效果,是露天电影没法比的,电影是苏联电影《白痴》,外国影片情节不连贯,人物名字难记,看到最后也不知所云。电影散场下午六点多了,洗澡的同学也出来了,我们相跟一齐到了北站,在候车室熬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登车回到白音察干。
照完了毕业相,我们都明白离开母校的日子不远了,一九六一年七月十号我们带上行李到了白音察干中学参加中考,十号下午安顿好住宿,每人交了二斤粮票一块钱,在学校食堂吃饭。十一号考了算术,十二号考的作文,题目是《记一件难忘的事》。我写的内容是记我加入少先队的事情,十一号下午我们就返校归家静等中考消息。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正在队里割莜麦,突然有人从学打听到确切的消息,中考成绩下来了,高家地学校考住两个人,是师元和傅爱花,五号学校考住两人是王升和郝玺,我没考上,听到这噩耗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再无劳动的心思,别上镰刀就回了家,一进家门就不由地痛哭起来,大人们问清了原因,父亲阴沉着脸什么也没说,母亲说这能怨谁,人家能考上你为甚考不上?此时羞愧、悔恨、自责、失落、茫然五味杂陈,这就是自己不努力,不认真,不刻苦,不上进的深刻教训,我第一次尝到了人生挫折的痛苦与失落。它使我终生铭记,再见了高家地学校,一位懵懂无知少年一生难忘的母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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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殷煌文,网名耕田者,高中语文教师。从教四十年,现已退休。喜爱阅读和中医知识。